温普顿帮的覆灭如同一声刺耳的告警信号,让所有跟狮鹫王国有所牵连的私人资本都噤若寒蝉,这些当初靠着跟伊莎贝拉攀上关系大发横财的有钱人都害怕自己会不会变成畜栏里那头被养肥的猪,到了过年的时候就该被拉出来宰掉吃肉了。

可是让他们感到十分意外的是,发生在温普顿的一切就这么平静地只被局限在了温普顿,那位手握大权的国相大人半点没有试图扩大打击面的意思,相反在温普顿事件之后的半个月不到,王国政府就颁布了一条令他们摸不到头脑的法律。

此政令名为《合资企业监督人员委派管理办法》,上面清清楚楚地标明了目前在王国经济体系中存量巨大的合资企业里,国家资本和私人资本应当如何进行互相监督以避免腐败、懒政、裙带关系、办公室政治等等困扰经营者们的顽疾。

要知道这可不是什么没有强制力的“指导性意见”而是货真价实写进宪法里的法律条款,只要这则法条不被推翻,那么当前处于弱势的私人资本就有权利依法向自己投资的企业派驻监督人员审查财务、人事、商业关系等企业关键信息,如果监督人员在审查过程中发现国家资本的代理人干出什么违法乱纪的行为,还有权立即向国家法院上报要求处理。

这条法律一经宣布便在王国政经两界掀起轩然大波,刚刚体验到权力滋味的国家公务员体系对这条法律非常不满,觉得这是王国高层对自己的不信任,而私人资本也保持谨慎态度,生怕这是在钓鱼。

不过很快国安局就雷霆出手抓捕了数名在履职过程中犯下贪污腐败、滥用职权、玩忽职守等罪行的国家官员,并将这些人的罪名和证据公诸于众。

这下子前一天还颇有微词的公务员们第二天就全都缩紧了脖子,他们所在的政府单位中虽然未必有刚刚抓起来那种害群之马,可公款享受吃拿卡要人情关系之类的破事在哪个单位不存在?大家的屁股都不干净区别无非是沾了多少屎,眼看政府收拾完不听话的商人转头就来反腐败,这种风头正紧的时候跳得欢是怕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而看到国安局重拳出击反贪反腐的私人资本这下子终于回过味儿来,人家政府是真没有要动他们的意思甚至都没打算用温普顿的事儿借题发挥继续打压民间资本,反而是转头就给政府内部刚刚抬头的腐败苗头一记重拳。

现在大家也明白了政府颁布之前那条法律的意义,就是让私人资本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帮助政府监督企业内部的政府人员,从而减轻国家监察机构的日常工作量。

你可以不相信资本家们的节操但绝对要相信资本家们的贪婪和吝啬,动了本该属于他们的钱这帮人是绝对会跟你纠缠到底的,除非现在的付出能够得到更加超额的回报。

如今狮鹫王国的合资企业中也不是没有蛇鼠一窝试图合谋掏空公家资产的蛀虫,好在国家新立政治清明这种胆儿肥到不要命的“人才”只有极少数,而且因为同流合污者比较少很容易就将自己暴露在国安局的视野中。

“大小姐,我有一事不明。明明您之前的大部分政令都在尝试将生产力收归公有,可这次怎么……”史蒂夫平静的语气中藏着一丝不容易注意到的小心翼翼,倒不是对伊莎贝拉另立一套监督机制有所不满,而是生怕对方觉得国安局有哪儿做得不好才需要查缺补漏。

“史蒂夫,你觉得贪婪这种东西能在人性中被抹去吗?”伊莎贝拉面带笑意地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答非所问道。

“不可能,贪婪正是人性之中的一部分。”本身就是个悲观主义者的史蒂夫斩钉截铁地答道。

“没错,贪婪就是人性的一部分,试图对抗它就是在对抗人性本身,我们可以压制人性中的贪婪,但不可能根绝人性中的贪婪。”伊莎贝拉点点头,“既然不能根绝,那就要妥善对将之疏导和利用,一味将这个国家的一切全都公有化并不是件好事,打个比方,就单说王领这些农村公社吧。”

“之前王领被内战打成了一片白地,百姓们连吃穿都没有着落,然后我们帮他们组建了公社给他们提供生产工具和土地让他们重新安居乐业,这些农民现在自然对政府感恩戴德,但十年后二十年后呢?他们还会继续维持这种感激和支持吗?”

“这……”史蒂夫很想说那些富起来就变心的家伙是忘恩负义,但事实正如他自己刚刚说的,贪婪是人性的一部分,得陇望蜀在道德上值得批判在现实中却是人人心中都有的妄念,知足常乐的人不是没有,但肯定是人群中的少数。

“事实上,在约维克领的公社中就已经出现这种苗头了。”伊莎贝拉自顾自地轻叹口气,“公社会给社员提供维持生存的底线保障,然后就出现了部分吃着公社低保的社会闲散人员,他们非但没有为公社创造价值还游手好闲偷鸡摸狗干扰公社的生产和治安,你说那些认真干活的人看到这些家伙的存在心里会怎么想?”

“他们会觉得不公平,我所创造的价值为什么要分配给那些无所事事的家伙?”史蒂夫的声音有些低沉,如果是熟识史蒂夫的国安局探员会知道这是他准备下狠手的先兆。

“没错,这就是人性啊。”伊莎贝拉的叹气声更深了,“好逸恶劳,不患寡而患不均,只要有一个闲汉偷懒整个公社都会觉得不公平,以小见大公有制最大的问题便出在这里。”

“所以您才要引入私人监督机制,防的就是那些公务员在执掌合资企业之后也像那些公社里的闲汉一样大家一起混日子,最后牵连得整个企业都丧失竞争力?”隐约间史蒂夫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正是如此。”伊莎贝拉无奈地点点头,倒不是说她有多高瞻远瞩,而是在另一个世界这种事已经发生过一遍了。

相比于将腐败合法化规则化的协约同盟,联合国际的政治尽管清明许多但也不是纯白无瑕的。早在世界大战爆发前那些国有企业就已经出现了因为端铁饭碗吃大锅饭导致的竞争力和创造力丧失,要不是世界大战开启国家通过战争经济给这些企业重新注入活力,国内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乱子呢。

但战争状态只是突发状况不可能永远维持下去,一个长治久安的社会需要一套合理的秩序保证社会稳定运行,而伊莎贝拉在长达数年的思考过后得出的答案就是公私合营互相监督,同时在外部允许一部分私有制存在作为鱼池里的鲶鱼刺激那些国有和合资企业保持活性,如果有必要的话随时下定决心割除国家资本中的腐肉以免那些已经腐败的单位向其他健康的单位传染。

正因如此,除了清算敌人和部分必须交由国家管控的关键行业伊莎贝拉几乎从未在狮鹫王国推行完全的国有化,51%的国有控股能够保证国家政府对资产阶级的有效控制,49%的私有股份则给予了民间资本最大程度上的监督权力,让国家政府不至于在做出错误判断或出现内部蛀虫时一条道走到黑。

“您这是在为国家寻找一条长久的道路啊。”已经理解伊莎贝拉想法的史蒂夫感慨道。

“你也好,我也好,我们那位陛下也好,甚至包括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没谁能够永生也没谁能保证自己永远正确不是吗?”伊莎贝拉只是疲惫地耸了耸肩膀,“我也从未指望过我建立的国家和政体能够永垂不朽,只是希望它能尽可能地延续下去,并在它崩溃的时候留给后人们足够多的参考价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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