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第一位提灯人的诞生,充满了偶然性。

或者说,当第一次黑潮爆发,无数的黑域恶魔涌入光明世界时,圣主苏拉才真正向绝望的子民彰显了祂的存在,降下了战胜黑暗的希望之光。

守望历242年,隶属于教会的年轻武装修士阿托斯,在与黑域恶魔的作战中,意外发现自己居然不受黑雾的影响。于是,他孤身一人,近乎于殉道般,越过了翻腾的黑雾之障,踏入了那片被视为生命禁区的黑色世界。

当阿托斯伤痕累累地再次出现在人们面前时,这位原本腼腆、虔诚、勇敢的年轻人,已经拥有了令人惊叹的强大力量。

那缭绕在他体表、如活物般缓缓流动的黑色雾气,仿佛为他披上了一身庄重的战衣,每一次挥动武器,都宛如切割黄油般轻易撕裂恶魔的身体!

那道在无边的黑雾中奋勇搏杀的身影,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被人们反复传颂,成为了黑暗时代的第一缕曙光。阿托斯本人,也因此获得了从帝国皇室到教会的无尽赞誉与褒奖。

为了破解阿托斯身上这近乎神迹般的秘密,无论是最顶尖的皇家学者,还是教会最睿智的大主教,在之后都投入了海量的精力与难以估量的资源。

第一次黑潮战争是惨烈的,却也是幸运的。阿托斯不仅带来了精神上的希望,更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收获——大量来自黑雾背后的、关于黑域的珍贵知识,被他一一带回。

到第二次黑潮战争前夕,至关重要的圣水、圣油乃至治疗腐化病的配方最终完善并推广开来。对于大迁徙后在苟延残喘的底层民众而言,阿托斯的存在,就如同无边的黑夜里亮起的第一盏明灯。

……

……

守望历835年,七月,极昼之月。

冰莓村的麦田,已化作金黄色的海洋。一株株饱满的麦穗在永昼的阳光下闪耀着丰收的光泽,最多再有一个月,就到了紧张的收获季节。

然而,笼罩在冰莓村上空的,却并非喜悦,而是一片沉重的阴霾——半个月前,村长莫库斯,以及另外两名在铅墙事故中奋不顾身的村民,永远地倒下了。

在黑雾中仅仅暴露了不到十分钟,三人的身体便迅速布满了狰狞的黑斑,脸部、腹部、四肢发生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畸变,最终在极度的痛苦中失去了生命。

在芬恩修士那漫长而悲怆的悼念词中,他们的遗体被安葬在村子北边的寂静山谷。冰莓村的人们,还要活下去,生活还要继续。

村长家内外,此刻围拢了不少忧心忡忡的村民,人们的目光都聚焦在木床上,期待着玛伦的苏醒。

少女因长时间接触黑雾而浮现的恐怖黑斑,已经奇迹般消退。有限的圣水和腐化病治疗药,在她身上发挥了远超预期的效果。

这并非玛伦幸运,而是拥有极佳的提灯人潜质的证明——玛伦用最极端、最危险的方式,提前完成了提灯人试炼中最关键的头两道黑腐抗性测试。

距离黑雾之障三十米内,能坚持站立十五分钟而不倒下,这是第一道残酷的筛选。之后,身体直接接触黑雾五分钟,不出现任何肉眼可见的腐化现象,则证明拥有进入黑域探索的资格。

虽然这些依然无法保证一定能成为提灯人,但能通过这两道测试的人,已经少之又少。

卡瑞没有任何问题,全身上下找不到一丝一毫被腐化的痕迹,一如既往地彰显着他作为“神眷之子”的非凡身份。而玛伦,则在生死边缘挣扎了半个月,才终于显露出苏醒的征兆。

“现在,你应该告诉我实话了。为什么你会带着玛伦偷偷跟去夜露谷?”

雷娜特小心翼翼地将一小瓶珍贵的腐化病治疗药灌入玛伦的口中,头也不回,声音低沉地对着身后的儿子问道,“你不怕黑雾,但玛伦呢?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遭遇的危险?”

卡瑞盘腿坐在地板上,微微垂着头,双手无意识地揉着膝盖:“我……我很好奇铅墙是怎么修补的,我想看看……”

“为了自己的好奇,你还要带上玛伦过去吗?!”

雷娜特跨到儿子面前,娇小的身躯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她慢慢扬起了手,那是耳光即将落下的前兆,“你以为这种解释,就能减轻你的罪孽吗?!”

雷娜特太熟悉儿子了,她知道对方在撒谎,把责任都扛到了自己身上。

“玛伦!玛伦醒了!”

床边,玛伦姐姐诺拉带着哭腔的急切呼唤着,一旁守候的人们一拥而上。这突如其来的骚动,也硬生生打断了雷娜特那伪装的怒火。

木床上,玛伦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略显呆滞地望着粗糙的房梁,仿佛刚刚从一场漫长而迷离的梦境中挣脱出来。

“圣主保佑,我可怜的玛伦……”诺拉紧紧握住妹妹苍白柔弱的手腕,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你没事了,玛伦。”

芬恩修士拨开人群,靠近床边,枯瘦的手指庄重地在玛伦额头画了一个三角圣礼,轻轻叹了口气,“你提前完成了提灯人试炼的前两道测试。再好好休息一天,就可以下床了。”

玛伦的眼珠微微转动,意识还在慢慢回归。确认已无大碍后,房间里只留下了玛伦的姐姐照顾,其他人带着复杂的心情,陆续退了出去。

……

……

一天之后,北山的墓地,传来玛伦压抑不住的哭泣声。

雷娜特和芬恩修士并肩站在一道山梁上,默默地注视着下方的坟茔,还有某位泣不成声的少女。

“雷娜特,大家都推举你担任新的村长。”沉默了许久,芬恩修士终于开口了,斑白的头发在永昼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他的脸上带着恳切。

“我还有资格做村长吗?”雷娜特没有回头,她的目光从山下炊烟袅袅的村庄移向远方连绵的灰暗山峦,嘴角带着一丝自嘲,“难道……我不该为莫库斯的死承担任何责任?”

她很清楚,这是村民们做出的最现实、最功利的选择。只要她留下,只要卡瑞成功成为提灯人,就能为冰莓村带来难以想象的巨大好处。

帝国法令规定:任何村庄,只要能培养出一位提灯人,之后十年的土地税就可以减免一半。

对于贫穷的山民而言,这是无法拒绝的天大恩赏,也正是这份诱惑,推动着一代又一代的少年男女,前赴后继地跳入那残酷的提灯人试炼深坑。

“莫库斯回到圣主的环抱了,你和卡瑞,是这里唯一的希望。”芬恩修士深深叹了口气,脸上写满无奈,“雷娜特,你不能回避这份责任,也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

芬恩同样清楚,这背后是冰莓村的村民捆绑雷娜特母子的心思。

死亡,在这个紧邻黑域、饱经磨难的偏僻乡村里,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如何活下去,如何活得更好一点,才是萦绕在大多数人心头最现实的考量。

“……好吧。”雷娜特沉默了片刻,终于点头,声音平静,还带着一丝沉重,“我暂时担任村长,一直到……卡瑞成为提灯人的那一天。”

听到这个回答,芬恩修士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

村中央,碎石铺就的小广场上,卡瑞茫然地伫立着,目光扫过熟悉的房屋和远方的麦田。

路过的村民,无论老少,一如既往地向他投来混杂着羡慕与谄媚的目光。然而今天,这些他早已习惯的视线里,似乎又悄然掺杂了几丝难以言喻的……畏惧。

头顶的太阳永不落下,明亮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身上,卡瑞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甚至垂下的双手,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下意识地抽出腰间的短剑,冰冷的剑刃贴在手指上,半个月前那场杀戮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剑刃切开血肉的触感,那温热的、飞溅的血腥气息仿佛仍未散去。

自己当时,那么轻易地就剥夺了一个人的生命……哪怕是一个被所有人唾弃、正在作恶的亚女。但在挥剑的那一瞬间,心中竟没有丝毫犹豫。

这就是绝望的年代里,所有努力求活的人,从小就培养出的深入骨髓的冷血与残忍?

“看!马车,好多马车!”

小孩子的惊呼打破了村广场的寂静,紧接着,更多的小孩像被惊起的鸟雀,兴奋地朝着村口跑去。

远方,蜿蜒的山道上,出现了一长串由马车组成的队伍,正缓缓向冰莓村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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