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嘴角那抹洞悉一切、带着残酷愉悦的弧度尚未完全敛去,他身旁的铁牛却突然“咦”了一声,铜铃大眼瞪得溜圆,蒲扇般的大手挠着后脑勺,脸上露出一种极其罕见的、混合着强烈不安和莫名冲动的困惑表情。
“老大…俺…” 铁牛吭哧着,努力想表达清楚那种奇怪的感觉,“俺这心里…突然揪得慌!好像…好像有个谁…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饿得嗷嗷叫!叫得俺心慌!俺想…俺想给他送个馍!”
铁牛的表达颠三倒四,憨厚无比,却让李玄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他目光如电,瞬间扫过铁牛那张写满“俺好急俺好慌俺要送饭”的憨脸。
饿得嗷嗷叫?很远很远的地方?
李玄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瞬间跨越秘境空间的阻隔,循着铁牛那近乎野兽般的直觉所指向的模糊方位,猛地“刺”了出去!
目标——南疆黑水泽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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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黑水泽,秘境入口。
这里的景象与西漠的金沙门户截然不同。巨大的瘴气漩涡如同一个污秽的胃袋,缓慢而贪婪地旋转着,粘稠的墨绿色毒雾翻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腐败气息。漩涡中心那点吞噬光线的黑暗,仿佛通往腐烂的脏腑深处。
厉千绝率领的魔域大军,以其标志性的血腥、狂暴、高效的方式,在短短时间内就彻底清场!敢于在南疆入口与魔域争锋的散修和小势力,早已化作沼泽里漂浮的碎肉残肢,或者被狂暴的魔气彻底腐蚀溶解。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瘴气的恶臭,弥漫在空气中。
“血屠”、“裂魂”、“蚀骨”三卫的精锐魔兵,如同狰狞的钢铁丛林,无声地矗立在沼泽边缘,魔气森然,纪律严明。只有沼泽深处残留的、尚未完全平息的能量余波和零星的惨叫,证明着不久前那场单方面的屠杀。
厉千绝高大的身影立于魔军阵前,猩红披风在瘴气阴风中猎猎作响。他手中紧握着那枚耗费心血打造的“星海罗盘”。罗盘上,代表空间节点的指针正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旋转着,发出细微而急促的“咔哒”声,如同垂死的蜂鸣。
他猩红的魔瞳死死盯着那翻滚的瘴气漩涡,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脸上的霸气与凶戾,被一种越来越浓重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烦躁和迷茫所取代。
“怎么回事?” 厉千绝的声音如同压抑的闷雷,带着明显的不耐,“罗盘为何锁定不了入口坐标?这破地方的法则干扰比情报上说的强百倍!” 他能感觉到入口就在眼前,那污秽的能量波动清晰无比,但星海罗盘却像瞎了眼一样,根本无法提供精确的切入点和内部路径指引!没有精确坐标,贸然冲进这法则混乱的瘴气漩涡,无异于自杀!他的大军很可能瞬间被空间乱流撕碎,或者被传送到某个必死绝地!
“尊上息怒!” 他身边一名擅长阵法的魔将“蚀骨魔君”立刻上前,额头渗出冷汗,“此地空间节点被污秽瘴气和秘境残缺法则严重扭曲,能量驳杂混乱至极!罗盘…罗盘似乎受到了强烈干扰,难以解析有效路径!属下建议,是否先派小股精锐探路…”
“探路?浪费时间!” 厉千绝烦躁地打断,眼中凶光一闪。他骨子里的霸道和急于洗刷耻辱(被嫁祸、被李玄戏弄)的怒火,让他无法忍受这种磨蹭。他猛地一挥手,指向瘴气漩涡侧面一处能量波动相对“平缓”、甚至隐隐透出些许粉红色泽的区域——那里瘴气稍淡,隐约能看到一些扭曲的、类似植物根须的阴影在蠕动,给人一种“安全通道”的错觉。
“本尊感应到了!那里!瘴气稀薄,能量稳定!定是蛊神教那群蛆虫留下的安全通道!想引本尊入彀?哼!本尊就踏平它!全军听令!目标——左前方!给本尊碾过去!” 厉千绝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强大的神识确实感应到那片区域的能量“相对”不狂暴,加上急于求成的心态和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以及路痴本质的致命影响),让他做出了这个致命的误判。
“遵命!” 魔域大军对魔尊有着盲目的崇拜和绝对的服从。厉千绝一声令下,嗜血的战意再次沸腾!以“血屠卫”为先锋,凝聚起滔天魔气,化作一柄巨大的血色战斧虚影,朝着厉千绝所指的那片“安全区域”,狠狠劈了过去!
轰——!
血色战斧撕裂了相对稀薄的瘴气,果然没有引发剧烈的空间风暴!大军紧随其后,如同黑色的洪流,汹涌地冲进了那片粉红色的区域!
————
穿过那层粘稠的瘴气膜,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幻。
没有想象中的污秽沼泽或毒虫巢穴,也没有蛊神教的埋伏。
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无边无际、绚烂到诡异的——桃花林!
天空是迷蒙的、永恒不变的黄昏色泽,橘红色的光线柔和地洒落。目之所及,全是盛开的桃花!层层叠叠,无边无际,粉白、浅红、深绯…如同一片燃烧的花海,美得惊心动魄,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
没有风,花瓣却无声地飘落,如同粉红色的雪,在地面铺了厚厚一层。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甜香,甜得发腻,甜得让人头脑发昏。更诡异的是,这片桃林似乎…没有尽头!无论朝哪个方向看,都是完全相同的花树、花海、飘落的花瓣…空间感在这里彻底迷失!
厉千绝和他麾下杀气腾腾的魔军,瞬间僵在了原地。那滔天的魔气,那嗜血的战意,在这片温柔、死寂、无边无际的花海面前,显得如此突兀和…可笑。
“这…这是何处?” 一名魔将喃喃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茫然和不安。甜腻的香气钻入鼻腔,让他感觉有些眩晕。
厉千绝猩红的魔瞳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错愕。他猛地低头看向手中的星海罗盘——指针如同抽风般疯狂旋转,然后猛地一停,指向了他身后!紧接着又疯狂旋转,指向左方!右方!上方!下方!毫无规律,彻底失灵!
一股寒意,瞬间从厉千绝的尾椎骨窜上头顶!他,幽冥魔域的至尊,令仙魔两道闻风丧胆的魔尊厉千绝,带着他横扫南疆的万魔大军,在一个开满桃花的鬼地方——迷路了!
“冷静!” 厉千绝强压下心中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声音依旧威严,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此地有古怪!定是蛊神邪术制造的幻境!‘蚀骨’、‘裂魂’!带人,向左右两翼探路!‘血屠’,原地结防御阵型,警惕偷袭!”
命令迅速下达。两支精锐小队如同离弦之箭,分别射向左右两侧的花海深处。魔军主力则迅速结成圆阵,警惕地注视着周围死寂的花海。
时间一点点流逝。
死寂。只有花瓣无声飘落。
派出去探路的小队如同泥牛入海,杳无音讯!没有打斗声,没有惨叫声,甚至连一丝能量波动都没有传回来!他们仿佛被这片温柔的花海彻底吞噬了!
厉千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尝试用神识扫描,但那浓郁的花香似乎能侵蚀神识,探出去的神识如同陷入粘稠的蜜糖,范围被极大压缩,而且反馈回来的信息全是…花!无穷无尽的花!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刚刚派出去的人是在哪个方向消失的!
“该死!” 厉千绝低吼一声,再也按捺不住。他猛地抬手,一道凝练至极、蕴含着毁灭气息的暗红色魔焰,如同咆哮的怒龙,狠狠轰向他正前方的一片桃林!
轰隆!!!
魔焰炸开,狂暴的能量肆虐!被击中的桃树瞬间化为飞灰,地面被炸出一个巨大的焦坑!然而,烟尘散尽,景象让所有魔兵都倒吸一口冷气——被炸毁的桃树后方,依旧是…无穷无尽、一模一样的桃花林!仿佛刚才那一击,只是徒劳地在幻象上撕开了一道微不足道的口子,瞬间又被填满!
更可怕的是,爆炸的冲击波似乎惊扰了这片死寂的花海。飘落的花瓣骤然加速!如同粉红色的暴风雪席卷而来!甜腻的香气浓度瞬间飙升了十倍不止!吸入这香气的魔兵,眼神开始变得迷离、恍惚,甚至有人脸上露出了诡异的、沉醉的微笑,手中的魔兵都险些拿捏不稳!
“屏息!运功抵抗香气!是迷魂瘴!” 厉千绝厉声大喝,磅礴的魔威爆发,强行驱散靠近他的花瓣和香气,护住周身。但普通魔兵就没这么好运了,圆阵边缘开始出现骚动,一些修为稍弱的魔兵已经摇摇欲坠!
“尊上!此地太过诡异!不宜久留!我们…” “蚀骨魔君”焦急地建议。
“闭嘴!” 厉千绝烦躁地打断,魔瞳中血丝密布。迷路、被困、属下失联、攻击无效、魔兵被惑…接踵而来的挫败感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骄傲和耐心。“本尊就不信破不开这鬼地方!”
他再次凝聚魔元,这一次,目标锁定了头顶那片迷蒙的黄昏天空!他要撕裂这幻境的天幕!
然而,就在他魔元即将喷薄而出的瞬间——
咕噜噜……
一声极其响亮、极其不合时宜的腹鸣声,如同闷雷般在死寂的花海中炸响!
所有魔兵,包括那些眼神迷离的,都瞬间一僵,齐刷刷地、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声音的来源——他们的魔尊,厉千绝!
厉千绝高大威猛的身躯也瞬间僵住!凝聚的魔元硬生生卡在掌中。他古铜色的、棱角分明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一直红到了脖子根!那红,比他猩红的披风还要鲜艳!比周围最艳丽的桃花还要刺眼!
羞愤!绝对的羞愤!
在万军阵前!在他威严扫地、被困绝境之时!他的肚子!竟然发出了如此…如此丢人的声音!
厉千绝恨不得立刻用魔焰把自己烧成灰!他堂堂魔尊!杀伐果断!威震八荒!竟然…竟然饿得肚子叫了?!还是在被困、部下失联、魔兵被惑的窘境下?!
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看…看什么看!” 厉千绝恼羞成怒,对着那些目光呆滞的魔兵发出一声色厉内荏的咆哮,试图用威严掩饰这史诗级的社死瞬间,“都给我打起精神!破阵!找路!找不到路,本尊把你们统统喂了这桃花妖!”
魔兵们吓得一哆嗦,连忙移开目光,假装什么都没听见,更加卖力(也更绝望)地试图寻找出路。但空气中那甜腻的花香,似乎都带上了一丝…尴尬的味道。
厉千绝强行压下腹中的饥饿感和脸上的燥热,咬牙切齿地再次看向那片迷蒙的天空。这一次,他凝聚魔元的手,都因为极致的羞愤而微微颤抖。
“给本尊——破!”
轰——!
更加狂暴的魔焰冲天而起,狠狠撞向那片虚假的天穹!
西漠戈壁,李玄所在之处。
李玄的神识“看”到了南疆桃花林中那惊天动地的一声“腹鸣”,以及厉千绝那瞬间涨红如同烙铁的魔尊之脸。
“噗嗤…” 一声再也抑制不住的轻笑,从李玄口中逸出。这笑声不同于他平时那种洞悉一切、带着玩味的轻笑,而是充满了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欢乐!他甚至还抬手掩了一下嘴,肩膀因为憋笑而微微耸动。
“老大?你…你笑啥?” 铁牛被李玄突如其来的笑声弄得莫名其妙,但心里那股“有人饿得慌”的揪心感似乎减轻了不少,“是不是…那个饿肚子的…没事了?”
“没事?” 李玄好不容易止住笑,眼角甚至笑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水光。他擦了擦眼角,看向铁牛,语气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生动的愉悦,“不,他有事,而且是非常…非常有意思的事。”
他仿佛回味无穷般,再次“看”了一眼南疆那片绚烂的死寂花海,以及花海中那个羞愤欲绝、饿着肚子无能狂怒的魔尊身影。
“啧,” 李玄咂了下嘴,眼中闪烁着恶作剧得逞般的光芒,又像是欣赏着一出绝妙的荒诞剧,“堂堂魔尊,饿到肚子叫…这乐子,够劲!比看一百场宗门大比都有意思!”
他拍了拍还有些茫然的铁牛的肩膀,心情大好地迈开步子:“走吧,铁牛。看来我们暂时不用操心‘送馍’的事了。那位…嗯,饿着肚子的‘大人物’,估计还得在他的‘温柔乡’里…多享受一会儿。”
铁牛似懂非懂,但看到老大这么开心,他也憨憨地咧嘴笑了,扛起斧头,迈着沉重的步伐跟上。戈壁的风卷起尘埃,吹过李玄月白的衣角,也吹散了他那愉悦笑声的最后一丝余韵,只留下一双深邃眼眸中,倒映着这秘境荒古深处,愈发精彩的众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