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下,仿佛上帝打翻了巨型墨水瓶,将整个塔希提岛浸透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昏暗中。

雨,不再是温柔的热带阵雨,而是带着冰冷怒意倾泻而下。亿万颗水珠砸在屋顶、路面、棕榈叶上,汇成一片白茫茫的喧嚣,又在低洼处激起浑浊的涟漪。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像无数根细小的冰针,扎在裸露的皮肤上,带来深入骨髓的寒意。街道上空空荡荡,偶尔有撑着伞的行人如同惊弓之鸟,在雨幕中狼狈穿行,迅速消失在灰暗的巷口。气象局的红色预警如同末日预言般悬挂在城市上空——300毫米!这数字听起来抽象,但想想看,相当于在每平方米土地上倒下半吨水!足以让排水系统瞬间瘫痪,让街道变成奔涌的河流。在这种天气出门?除非脑子被诺丽果的酸味腌入味了。

然而,总有些“脑子不正常”的人,会选择在这种鬼天气,出现在更“不正常”的地方。比如,在一条偏僻工业区的路边,停着一辆与这末日景象格格不入的庞大卡车。车身喷涂着醒目的“GEFCO”标志——法国捷富凯物流公司(Groupe d'Etudes et de Fabrication de Carrosseries et d'Organes),全球顶尖的汽车物流巨头,以高效和“无所不运”闻名业内。此刻,这辆钢铁巨兽就像一头蛰伏在雨幕中的史前怪兽,引擎低沉的轰鸣被雨声吞没,尾管喷出的白气在冰冷空气中迅速消散。

卡车旁站着三个人影,构成一幅诡异而充满张力的画面。白隼和白菡这对姐妹花裹在防水冲锋衣里,雨水顺着兜帽边缘滴落,勾勒出她们紧绷的下颌线。而站在她们中间的,正是那位仿佛从文艺复兴油画中走出的老者——伽利尔摩·布鲁尼博士。他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羊毛呢大衣,领口一丝不苟地扣紧,手中撑着一把巨大的黑伞,伞骨在狂风中纹丝不动,仿佛自带重力锚定系统。雨水在伞面上汇成溪流淌下,将他与周遭的狼狈隔绝开来,形成一种近乎神性的孤岛。

“‘那个东西’……”白隼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被雨水浸透的湿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根据我们截获的‘07号’残存数据和目击报告,它可是能轻易把一座曼哈顿岛大小的城市核心区域熔成铁水澡盆的存在。伽利尔摩博士,您确定……”她抬手指了指卡车后面那个巨大、密封、如同钢铁棺材般的集装箱,“……凭这里面关着的‘小可爱们’,真能制服它?而不是给它加餐送外卖?”

伽利尔摩微微侧过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精准地切割开白隼话语中的疑虑。“白隼小姐,请允许我纠正一个认知偏差。”他的意大利口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醇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学究气,“‘毁灭城市’这种描述过于笼统且情绪化。目标的能量转化效率虽然惊人,但其核心驱动模式更接近于一种‘蜂群式’的、对高密度电能的掠食性吞噬,而非传统意义上的爆炸性破坏。它的威胁在于‘持续性’和‘增殖性’,而非瞬间当量。”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近乎傲慢的弧度,“至于我的‘猎犬’?它们并非依靠蛮力取胜。它们的‘武器’,是精准、协同,以及对目标底层逻辑的……‘理解’。”

“理解?”白菡忍不住插话,秀气的眉毛紧蹙,“博士,您是说那些纳米机械集群……有意识?”

“意识?哦,多么浪漫而模糊的人类词汇。”伽利尔摩轻笑一声,带着科学家特有的、对非专业术语的轻微嘲弄,“我更倾向于称之为‘基于混沌算法的群体智能涌现’。它们共享一个目标指令集,通过超高频电磁脉冲进行瞬时信息交换,能在纳秒级内完成战术协同。你可以理解为……一群拥有顶级掠食者本能和无限续航能力的、分子级别的‘特种部队’。对付一个失控的‘蜂群女王’,最好的办法,就是派出另一群更高效、更冷酷的‘工蜂’去执行‘蜂群清理协议’。”他优雅地抬手,指向集装箱紧闭的后门,“所以,不必担心,白隼小姐。释放它们。剩下的事情,交给‘逻辑’和‘本能’。它们会找到目标,执行回收。就像……猎犬追踪最熟悉的气味。”

白隼的预感像冰冷的蛇缠绕着她的脊椎——伽利尔摩口中的“猎犬”,绝对与“可爱”沾不上半点边。她深吸了一口混杂着雨水、铁锈和汽油味的冰冷空气,压下胃里翻腾的不安。任务就是任务。她利落地从战术腰带上抽出一柄造型凶悍的廓尔喀弯刀,刀刃在灰暗的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寒光——这玩意儿可比普通匕首割绳子效率高多了,而且砍人也很顺手,当然,现在主要是前者。手腕发力,坚韧的固定缆绳应声而断。

“哐当——!!!”

一声沉闷巨响撕裂了雨幕!集装箱后部厚重的挡板如同被无形巨力踹开,狠狠砸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溅起大片浑浊的水花,如同怪兽张开了巨口。

紧接着,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无数生锈齿轮在骨头里摩擦的声音从集装箱深处传来——哗啦啦……哗啦啦……那是粗重铁链拖拽地面的声响。

随之而来的,并非犬吠,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低吼。它像是从地狱熔炉深处挤压出来的、混合着金属疲劳断裂的呻吟、高压蒸汽泄漏的嘶鸣,以及某种更深沉的、仿佛来自远古深海巨兽的喉音共鸣。仅仅只是声音,就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直抵灵魂的恶意和压迫感,让白隼和白菡瞬间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胃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别太惊讶,”伽利尔摩的声音平静得像在介绍一件新展品,“它们在生物形态优化上……确实牺牲了一些传统意义上的‘美学’。”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一幅后现代主义抽象画。

然而,视觉冲击尚未到来,嗅觉的酷刑已然降临!

一股浓烈到足以让秃鹫都退避三舍的恶臭,如同实质的粘稠毒气,猛地从敞开的集装箱口喷涌而出!这绝非寻常的尸臭,而是混合了高度腐败的有机组织——带着内脏液化特有的甜腻腥膻、强酸腐蚀金属产生的刺鼻酸雾、高浓度臭氧的辛辣,以及一种……仿佛来自外太空陨石内部的、冰冷的矿物腥锈气!这味道如同无数根沾满秽物的针,狠狠扎进鼻腔,直冲天灵盖!

“呕——!”白隼死死捂住嘴,淡紫色的眼眸瞬间涌上生理性的泪水,胃里翻江倒海。即使她在革新社见惯了各种“特殊处理”场面,这种级别的生化攻击也让她难以招架。白菡更是直接弯下了腰,脸色惨白如纸,强忍着才没有当场吐出来。七八个月的腐尸?笑话!这味道更像是把一座运行了百年的焚尸炉、一个废弃的重金属冶炼厂和一个堆满过期生物标本的仓库,一起塞进了高压锅里炖煮了三天三夜!

天啊,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白隼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个念头在疯狂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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