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笼罩王国的厚重灰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短暂地撕开了一道口子。碎星海呈现出一种久违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深蓝色,阳光毫无阻碍地倾泻而下,将城堡高耸的塔楼、嶙峋的黑色海崖,甚至下方翻涌的白色浪花都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空气温暖而干燥,带着海水特有的清新咸味,驱散了往日的湿冷与霉腐气息。连永不停歇的海风都变得温柔起来,拂过面颊如同情人低语。城堡庭院里,仆人们难得地露出了些许轻松的神情,抓紧这宝贵的阳光晾晒被褥和衣物。训练场上,士兵们操练的呼喝声似乎也少了些沉重。
这本该是一个令人心旷神怡的日子。
Ryrie正站在城堡西侧一处视野开阔的露台上,执行着他“专属护卫”的职责——或者说,是陪伴。艾慕莉娅慵懒地躺在一张铺着厚厚雪白羊绒毯的躺椅上,闭着眼,微微仰着脸,让温暖的阳光洒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上。她穿着一身轻薄的象牙白纱裙,浓密的黑发如同绸缎般铺散在绒毯上。几缕发丝被微风拂动,轻轻扫过她小巧的下巴。她的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餍足的弧度,仿佛一只在阳光下打盹的黑猫。Ryrie安静地侍立在她身旁三步之外,靛蓝色的束腰外衣在阳光下显得颜色鲜亮了些许。他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忧郁的蓝眼睛望着下方波光粼粼的海面,享受着这难得的、没有阴霾也没有低气压的宁静时刻。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艾慕莉娅身上那独特的、混合着冷冽花香的气息,在温暖的阳光下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狂乱的马蹄声,如同骤雨般由远及近,狠狠撕碎了这片虚假的宁静!那声音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从通往王都的主道上疾驰而来,直奔黑羽堡大门!
城堡的宁静瞬间被打破!庭院里的仆人惊慌地停下手中的活计,训练场上的士兵也停止了动作,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望向主堡方向。
Ryrie的身体瞬间绷紧,按在剑柄上的手下意识收紧。艾慕莉娅也微微蹙了蹙眉,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纯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如同美梦被惊醒。
“吵死了……” 她不满地咕哝了一声,带着浓浓的起床气。
急促的脚步声在城堡内部响起,伴随着侍从惊慌失措的呼喊:“伯爵大人!雷蒙德少爷!王都急报!王都急报!”
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一名风尘仆仆、铠甲上沾满泥浆、脸上毫无血色的王家信使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甚至来不及行礼,嘶哑破裂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响彻了整个主堡:
“陛下……陛下驾崩了!就在今晨!!”
如同平地惊雷!
“什么?!” 费特斯伊伯爵手中的羽毛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摊开的羊皮卷上,溅开一团墨迹。他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种大厦将倾的恐慌。
“老国王……死了?” 雷蒙德也从旁边的椅子上弹了起来,年轻的脸庞上瞬间交织着惊愕、茫然和一丝……被压抑的、属于年轻人的野心躁动?
信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剧烈的喘息和颤抖:“是……是!宫廷总管大人……让我等……八百里加急!传讯全国!陛下……在沉眠中……归于晨曦之主的怀抱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带着一种不祥的意味,“王储殿下……已……已在铁壁公爵、金狮公爵及诸位重臣见证下,于王座厅……宣布继位!命……命所有封臣领主,即刻前往王都奔丧……并……宣誓效忠!”
“即刻?” 伯爵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绝望。王都此刻必然已是风暴的中心!王储(现在的新王)仓促继位,二王子派系(铁壁公爵)岂会善罢甘休?金狮公爵又会如何动作?各方势力必然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齐聚王都!这个时候前往,无异于踏入权力绞杀的漩涡中心!但……王命难违!
“父亲!” 雷蒙德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急切,“我们必须立刻动身!这是关键时刻!费特斯伊家族必须……”
“闭嘴!” 伯爵猛地低吼,打断了儿子的话,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老谋深算的光芒,疲惫与决断交织,“准备车马!最轻便的!带上必要的护卫!雷蒙德,你跟我去!艾莉诺……” 他看向闻讯赶来、脸色惨白如纸的长女,“你留守黑羽堡!在我回来之前,紧闭门户!没有我的亲笔命令,任何人不得调动一兵一卒!明白吗?!”
“是……父亲!” 艾莉诺的声音带着哭腔,强自镇定。
整个黑羽堡瞬间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蚁巢,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恐慌!仆人们惊慌奔走,骑士们匆忙披甲,马厩里一片喧闹,沉重的车轮碾压石板的声音不绝于耳。阳光依旧明媚,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温暖,而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山雨欲来的沉重压力。
露台上,温暖的阳光似乎瞬间失去了温度。
艾慕莉娅早已坐起身,纯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震惊、悲伤或担忧,只有一种被打扰了晒太阳的、冰冷的厌烦。她看着下方庭院里如同无头苍蝇般奔走的仆人和匆忙集结的护卫骑士,听着父亲书房方向传来的压抑争执和命令声,精致的眉头紧紧蹙起。
“真是……吵死了。” 她再次不满地抱怨,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死个老头子而已……至于这么大动静吗?(`へ´) 连太阳都晒不安稳了。” 她的话语冰冷刺骨,仿佛谈论的不是一国之君的崩逝,而是窗外飞过的一只聒噪海鸥。
Ryrie站在她身旁,脸色同样有些发白。老国王的驾崩,王储仓促继位……这意味着王国的权力格局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剧变!风暴的中心就在王都,而伯爵和雷蒙德少爷即将踏入其中!这份忧虑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他下意识地看向艾慕莉娅,想从她眼中看到一丝对父兄安危的关切。
然而,艾慕莉娅的目光却完全不在混乱的庭院,也不在即将远行的父兄身上。她的视线,牢牢锁定在Ryrie因为紧张和忧虑而微微抿起的唇线上。她纯黑的眼眸里,那被打扰的不悦渐渐被一种熟悉的、带着冰冷占有欲的专注所取代。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抚上Ryrie的嘴角,将他那不自觉抿起的唇线轻轻抹平。
“别皱眉。”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命令的娇嗔,仿佛眼前的天翻地覆都不及他一个细微的表情重要,“那个老国王死了就死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她凑近了些,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脸颊,纯黑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他带着惊愕的蓝眼睛,“父亲和哥哥要去玩他们那些无聊的权力游戏,就让他们去好了。”
她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更专注地看着自己,仿佛要将他的视线从窗外的混乱中彻底拉回。
“我的渡鸦……”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冷的甜蜜和绝对的掌控,“只需要安静地待在我身边,享受阳光就好了。那些王都的喧嚣、王座的更迭……” 她的唇角弯起一个冰冷的、满足的弧度,“……都不过是打扰我们二人世界的……恼人噪音罢了。(◕‿◕✿) ”
她松开手,重新慵懒地靠回躺椅,仿佛刚才那番大逆不道又极度自私的话语从未出口。她再次闭上眼,享受着重新“安静”下来的阳光,只是那搭在雪白绒毯上的手,却如同宣示主权般,轻轻覆在了身旁Ryrie垂落的手背上。冰凉的手指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将他牢牢锁在自己触手可及的方寸之地。
城堡下方,伯爵和雷蒙德在精锐护卫的簇拥下,登上了轻便的马车。车轮滚滚,带着家族的命运和未知的凶险,驶向远方风暴中心的王都。马蹄声和车轮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通往内陆的道路尽头。
黑羽堡最高的露台上,阳光依旧灿烂。艾慕莉娅如同掌控着独立王国的小女王,在她的“囚徒”骑士的陪伴下,慵懒地享受着这份被混乱世界短暂遗忘的宁静。对她而言,王权的崩塌,时代的更迭,都抵不过掌心那点属于她的、带着恐惧与扭曲眷恋的温度。渡鸦的巢穴之外,世界正在天翻地覆;巢穴之内,糖霜构筑的囚笼,依旧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