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辆通体由玄铁铸就的车驾,在荒原上碾出沉闷的轰鸣。
中间那辆最为庞大的车驾,如同移动的冰宫。
车厢四壁隐约可见繁复的银色符文流转,散发出的寒气令空气都为之凝滞。
林默成斜倚在车厢内一张铺着整张雪域冰熊皮毛的软榻上,指尖把玩着一枚通体漆黑、表面流淌着暗沉血光的玉石——锁魂玄玉。
“老武,你说这宁王妃……此刻在做什么?”他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玩味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在凝霜散发的寒气中格外清晰。
车辕前端,一个纤薄如纸的身影静静侍立。
是凝霜。
不,此刻应称其为“玄冰剑侍”。
她身着一袭毫无纹饰的素白长裙,面料却非寻常丝绸,薄如蝉翼,似冰晶织就,在夕阳下折射出冰冷碎光。
满头银发不再披散,而是被一根暗沉无光的玄铁发簪一丝不苟地绾在脑后,露出弧度完美却毫无血色的侧脸和脖颈。
那双曾映照星河的银瞳,此刻只余一片空洞的冰寒,如同两口封冻万载的深潭,映不出任何光影流动,亦无半分属于“人”的情感。
周身散发的寒气不再是内敛的剑意,而是如同实质的冰狱领域,将她脚下三尺之地尽数冻成剔透的玄冰。
她像一柄被强行封入人形剑鞘中的绝世凶兵,所有的锋芒与灵性都被彻底抹除,只剩下绝对服从的冰冷躯壳。
“哼。”武天恒苍老的意念在识海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与讥诮,“无非是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在你这位‘玄威侯’、‘摄政王’的脚下,保住她那点可怜的体面和性命。女人心思,翻来覆去,不过如此。”
他顿了顿,语气转冷,“倒是那枚锁魂玄玉,你当真封死了她最后那缕残魂?莫要小觑了一个天人境剑修濒死的执念!”
林默成摩挲着冰冷的玄玉,感受着其中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如同附骨之疽般顽强存在的冰冷抗拒。那是凝霜,或者说清虚散人最后的不甘与诅咒。
“一缕残魂罢了。”他嗤笑一声,指尖一缕精纯的紫金灵力注入玄玉,表面血光骤然炽盛,将那点微弱的抗拒狠狠压制下去,“待我寻得‘九幽冰魄’,便是她这点执念彻底湮灭之时。现在,她就是本侯最锋利的剑。”
他抬眼,目光穿透车窗上朦胧的霜气,仿佛已看到那座熟悉的城池轮廓。
“传令,”林默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车厢,“加速。”
……
宁王府,栖凤阁。
水汽氤氲的浴池中,宁王妃浸泡在洒满珍贵香花的花瓣浴汤里。
侍女春棠跪在池边,小心翼翼地用沾着玫瑰香露的软绸,为她擦拭光洁如象牙的脊背。
那肌肤细腻柔滑,在温润水汽中泛着诱人的蜜色光泽。
“娘娘,”春棠的声音带着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侯爷的车驾已过黑水河,距城门不足三十里了……府里上下都等着您示下。”
宁王妃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蒸汽中微微颤动。她靠向池壁,任由温热的水流包裹身体,饱满的胸脯在水波下起伏出惊心动魄的弧度。
“慌什么?”她朱唇轻启,声音慵懒酥软,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仪,“该备的仪仗,该洒扫的庭院,一样不许落下。传本宫懿旨,大开王府正门,所有管事以上人等,随本宫至府门跪迎侯爷凯旋。”
“是。”春棠连忙应下。
“还有,”宁王妃睁开眼,凤眸中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取本宫那套‘凤栖梧桐’的宫装来。”
春棠微怔:“娘娘,那套是……正红色?侯爷他……”
“正是要穿给他看。”宁王妃打断她,嘴角勾起一抹精心算计过的弧度,妩媚中透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本宫这位‘恩人’,为王府立下如此不世之功,本宫岂能不盛装相迎?”
浴罢,两名侍女小心翼翼地伺候宁王妃穿上那套华贵到令人窒息的宫装。
长裙以最顶级的火蚕丝织就,正红如血,裙摆上用金线缀满细碎的赤晶,勾勒出一只展翅欲飞的巨大金凤。
凤凰尾羽蜿蜒曳地,每走一步,流光溢彩,赤晶与金线在光线下折射出灼目的光华,几乎令人不敢逼视。
胸前开襟处,露出大片雪白细腻的肌肤和深邃诱人的沟壑。
她对着巨大的水银镜,由春棠亲手为她挽起高髻,插上九尾衔珠金凤步摇,眉心贴了金箔花钿,薄施脂粉,更显雍容华贵,艳光四射。
镜中的女子,美得倾国倾城,足以让任何男人为之疯狂。
宁王妃看着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越来越强烈的不安。
“林默成……”她对着镜中的幻影,无声低语,“本宫不信,你这趟回来,只是为了一个‘谢’字。”
……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
宁王府正门前的广场上,早已被数百盏琉璃宫灯照得亮如白昼。
黑压压的王府仆役、护卫、管事依序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宁王妃站在所有人之前,那身火红耀眼的“凤栖梧桐”宫装,在灯海与暮色的交织中,如同唯一燃烧的火焰,灼灼夺目。
她身姿挺直,下颔微扬,竭力维持着王妃的尊贵气度,但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指尖,却早已冰冷僵硬。
远处,沉重的蹄声如同闷雷滚来,越来越近。
三辆车驾,碾过青石铺就的长街,缓缓停在王府正门前。
车门无声滑开。
一股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气,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整个广场!
跪伏在地的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牙齿格格作响。
离得近的几个侍女,鬓角甚至瞬间结出了细小的冰晶。
温暖明亮的宫灯光芒,在这股寒气面前竟也显得黯淡微弱。
宁王妃首当其冲。
那身精心挑选、如火如荼的华丽宫装,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温度。
刺骨的寒意无视了层层衣料,如同无数冰针,狠狠扎进她的骨髓深处。
她精心维持的雍容仪态瞬间崩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脸色由艳若桃李的绯红转为惨白,红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哆嗦着无法言语。
她死死咬着牙,试图挺直腰背,目光却死死盯住那辆最大车驾的门口。
一个身影,无声地踏出车厢,踩在王府门前冰冷的青石上。
林默成一身玄色金纹蟒袍,身姿挺拔如出鞘利剑。
他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却无损那份睥睨天下的威压。
目光平静地扫过跪伏的人群,最终落在前方那片如同燃烧火焰般的艳红身影上。
他一步步走下马车。
随着他的靠近,宁王妃只觉得那股来自他身后的寒气更加汹涌澎湃,几乎要将她的血液都冻结成冰。
她本能地想要后退,双腿却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臣妾……恭迎侯爷凯旋!”宁王妃强忍着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呻吟和牙齿的打颤,提起裙摆,盈盈下拜,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柔媚,“侯爷此番入京,诛除国贼,安定社稷,功在千秋!
臣妾在府中日日悬心,今日终得见侯爷无恙……实乃王府之幸,景国之福!”
她微微抬首,凤眸含情,水波潋滟,眼波流转间带着千般娇媚万种风情,更有意无意地扫过林默成略显疲惫的脸色。
“侯爷一路风尘仆仆,想是乏了。”她声音愈发酥软,带着刻意的喘息,胸前那诱人的沟壑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吐气如兰,“臣妾已备好香汤,亲手为侯爷……”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林默成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陡然变得冰冷而讥诮。
他没有看宁王妃那刻意展现的风情,目光反而越过她,落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虚空。
那里,玄冰剑侍凝霜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侍立着。
她空洞的冰眸直视前方,对王妃的媚态视若无睹,周身散发的寒气却如有实质,将王妃话语间呼出的热气都冻成了白雾。
“王妃想替本侯暖床?”林默成的声音不高,却在死寂的广场上清晰无比,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与残忍,“心意倒是不错。”
宁王妃脸上的媚笑瞬间僵住,血色彻底褪尽,惨白如纸。
林默成抬手,随意地指向身旁的凝霜:“不过,暖床这等小事,就不劳王妃大驾了。”
他嘴角的讥诮加深,“王妃若真有此心,不如先问问本侯的剑侍……看她允不允许,她的主人身上,沾染了别的女人那点……廉价的脂粉香气?”
广场死寂如坟。
所有人都死死低着头,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连呼吸都冻结了。
宁王妃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
精心描画的妆容掩盖不住她瞬间灰败如死的脸色,那身价值连城、象征着她尊贵身份的“凤栖梧桐”宫装,此刻却像一张裹尸布,将她所有的骄傲与算计勒得窒息。
屈辱!
前所未有的、被当众扒光般的屈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上!
她精心准备的媚态,她引以为傲的美貌,她赖以周旋的资本,在这个男人眼中,竟如此不值一提,甚至只配与一个冰冷的“剑侍”相比?
更可悲的是,连这相比的资格,似乎都如此可笑!
凝霜依旧静立,如同万载玄冰雕琢的塑像。
空洞的银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根本听不懂人间的羞辱与媚态。
“侯爷……”宁王妃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哽咽,她双膝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那份强装的从容,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坚硬冰冷的青石板硌得她膝盖生疼,华丽的裙摆铺散开来,如同被风雨打落的残红。
“臣妾……臣妾知错了!”她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地面上,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混着脂粉蜿蜒而下,在精致的妆容上冲出狼狈的沟壑,“是臣妾愚钝!是臣妾不自量力!求侯爷开恩!饶过臣妾!饶过宁王府上下吧!”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彻底压垮了她最后一丝心防。
林默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跪伏在地的狼狈身影,如同欣赏一只在绝境中徒劳挣扎的猎物。他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饶?”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风,“王妃当初‘送’本侯入京时那份‘厚望’,本侯可是……记忆犹新啊。”
宁王妃浑身剧颤,匍匐在地上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仿佛已经预感到了末日的审判。
林默成冰冷的目光缓缓移开,落向王府正门左侧,那块矗立了数百年、象征着宁王府无上荣耀与根基的“镇国石碑”。
石碑由整块玄青巨岩雕成,高达三丈,厚重如山。其上铭刻着太祖皇帝御笔亲题的“柱国磐石”四个鎏金大字,历经风雨沧桑,依旧庄严肃穆,散发着无形的威压,是王府乃至整个朝天城的象征,更是宁王一系法统的证明!
林默成的眼神,漠然地扫过那四个刺眼的鎏金大字,如同看着碍眼的尘埃。
他并未开口,甚至没有瞥一眼侍立在侧的凝霜。
仿佛心念微动。
一直如同冰雕般静立的凝霜,倏然动了!
她没有任何前兆,那只包裹在素白袖袍中的右手,随意抬起,食指朝着那块厚重的镇国石碑,凌空遥遥一点。
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蛛网。
嗡——!
一股无法形容、仿佛源自万载冰河最深处的极致森寒,瞬间从她指尖爆发!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仿佛空间本身被强行冻结、然后寸寸碎裂的“咔嚓”声!
以凝霜指尖为起点,一道肉眼可见的、半透明的惨白寒流,如同择人而噬的冰龙,瞬间掠过数十丈的距离,精准地撞在那块厚重的“镇国石碑”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一瞬。
下一秒!
轰!!!
那块矗立了数百年、象征着宁王府无上荣光与根基的玄青巨碑,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脆弱琉璃,从基座到碑顶,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的惨白冰裂!
紧接着,在所有人惊骇欲绝、如同见鬼的目光中,整块重达数十万斤的巨石,连同上面那四个金光闪闪的“柱国磐石”大字,无声无息地化为漫天飞舞的、细如尘埃的白色冰粉!
没有巨大的石块崩飞,没有震耳欲聋的轰鸣。
只有无数冰晶粉尘,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惨淡而梦幻的光芒,如同下了一场寂静的冰沙雪暴,簌簌簌簌地洒落一地,覆盖了方圆数十丈的地面。
寒风卷过,吹起一片晶莹的白色尘埃,将王府门前那象征着无上荣光的巨大基座,彻底掩埋。
广场之上,死一般的寂静被彻底冻结。
所有人都僵住了,连呼吸都遗忘,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几百双眼睛死死盯着那片惨白的冰尘,巨大的恐惧攫取了他们的心神,思维一片空白。
镇国石碑……宁王府的象征……太祖御笔……没了?
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化成了灰烬?
宁王妃跪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地颤抖。她甚至忘记了哭泣,忘记了屈辱,只是呆呆地、近乎绝望地看着那片埋葬了宁王府数百年荣光的白色尘埃。一股比凝霜散发的寒气更加冰冷刺骨的绝望,从她脚底直冲天灵盖!
完了……一切都完了……
林默成漠然地看着那片飘洒的冰尘,仿佛只是随手掸去了一点灰尘。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匍匐在地、抖如筛糠的宁王妃身上。
“现在,”他的声音如同寒铁摩擦,不带一丝温度,“王妃还觉得,本侯需要你……来暖床吗?”
这句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碾碎了宁王妃所有的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