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京城最西边,

东西向的坊市街上,形形色色的店铺沿着石板路两侧排开,商品更是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

叫卖声与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混杂在清晨的空气里。

“老板,这个糖葫芦怎么卖的?”

一家卖零嘴儿的铺子前,一身素白裙衫的上官秋月指着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眼睛闪闪发亮。

她身侧站着个身穿黑色锦袍的男人,她的堂兄——上官策。

他是被派来保护上官秋月的。

“没听到我妹妹说要吃糖葫芦?”上官策声音慢悠悠的,

他猛然一脚踹出,将跟在身旁的瘦削少年踢了个趔趄。

“愣着干嘛?掏钱啊……”

本就刚拿出铜钱的云牧猝不及防被踹倒,铜板脱手飞溅,叮叮当当滚落一地。

“狗奴才,你不会以为我会像秋月那般待你吧?”上官策居高临下,语带轻蔑,抬手想要抓住少年的头发,却是被一只小手拽了回来。

“上官策!你这是做什么!”上官秋月并没有喊哥,而是直呼了他的大名。

少女趁着对方愣神的功夫,弯腰想要扶起少少年,却又被拉住了胳膊。

“小妹,你难道要当街去扶这个**?”

上官策压低声音,眼神扫过周围开始驻足看热闹的人群。

“我……!”

上官秋月被那些目光刺得一滞,但下一刻便用力甩开对方的手。

在她心里,云牧比这所谓的颜面重要百倍。

泥地上,云牧忍着大腿的剧痛,蜷着身子将散落的铜钱一枚枚摸索捡起,尘土污了衣袖,也沾满了他瘦骨嶙峋的膝盖。

就在他摸索最后几枚时,一只柔白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错愕抬眼,正对上上官秋月关切又焦灼的目光。

“起来吧,剩下几枚我们不要了。”少女轻握云牧的手臂,稍稍用力想要拉起她,却是被挣脱开来,“小牧,你这是做什么?地上这么脏,不过是几枚铜板,听话,我们不要了好不好?”

云牧只是摇头,手依旧在地上来回摸索,他拾起剩余的铜板,一言不发。

少年清晰的记得,幼时,几枚铜板便能换回一小袋米,虽然不多,但熬成稀粥也足够家里几人暖腹一日,这不仅仅是钱,是能填肚子的东西。

在周遭形形色色的目光下,这补丁少年沉默地拾捡着,直到最后一枚铜板牢牢攥入掌心,他这才撑着地慢慢站起,仔细将沾满尘土的铜钱在自己衣襟上反复擦净,递到上官秋月面前。

“小姐……给您,买糖葫芦。”

望着少年沾满灰却澄澈依旧的眼睛,上官秋月本想数落的话全噎在了喉咙里。

“好……谢谢你……”

她接过钱,转身买下了一串最大的糖葫芦,当她正欲想在买一串给云牧的时候,耳边传来的议论却像针一样扎进了她的心里。

“看,那不是上官家的小姐吗?这是在教训下人?”

“嗤,豪门大户打骂个奴才算什么稀罕?前街张家不还当街打死过一个?少管闲事……”

一句句议论嗡嗡作响,扎得她心烦意乱,再看手中那串殷红欲滴的糖葫芦,那刺目如鲜血的颜色莫名让她胃里一阵翻搅,压得喘不过气。

“啪嗒——”

一声脆响!糖葫芦脱手坠落,晶莹的糖壳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裹满了尘土滚出去老远。

“小姐,快,喝我的血……”

云牧下意识想上前,却被上官策粗暴地一把推开。

“滚开,别碰她!”上官策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小妹,脸上布满了担忧,“秋月?秋月!你怎么了?别吓我!”

少女嘴唇微动,声音断断续续。

“唔……我……我没事……”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骤然剧烈颤抖起来,两道刺目的血线,毫无征兆地从紧闭的眼角缓缓滑落。

再看,少女已然是陷入昏迷之中。

该死……这短命鬼怎么又犯毛病了,不快点回去到时候出事情家主肯定要问责了。

上官策心头一紧,恶狠狠瞪了一眼地上的云牧,二话不说抱起已然昏厥的上官秋月,只留下冰冷的五个字砸在地上,“自己滚回来!”旋即身形急掠,眨眼消失在长街尽头。

“走了么……”云牧望着兄妹俩消失的方向低喃一句,“回家……啊不,回府邸的话,小姐应该就没事了。”

沉默片刻,他慢慢弯腰,捡起地上那串沾满灰,已然破碎了大半的糖葫芦渣,将几颗散落的,还算完整的半串也仔细拾起,用衣角小心擦了擦,拢进怀里揣好。

“喂,臭小……呃,小哥儿,”卖糖葫芦的摊主手肘撑着摊板,探出半个身子,脸上带着点揶揄,“都脏成泥蛋儿了还捡它作甚?难不成你家小姐还能吃得下?”

“给小姐?她……不会要了……”云牧声音木木的。

“嘿?那你捡它干啥?这灰扑扑的一把,难不成你自己要吃?”摊主更觉古怪。

云牧依旧摇头。

摊主咂咂嘴,满脸的不解,“奇了怪了,你自个儿不吃,小姐也不吃,难不成喂路边的野狗野猫?真是……”他摆摆手,带点不耐烦,“行了行了,快走吧,甭挡着我做生意。”

“好,抱歉……”云牧顺从地应着,转身便走。

但这软绵绵的顺从劲儿反倒激起了摊主一丝莫名的火气,他看着少年那单薄得快被风吹走的背影,烦躁地一拍脑门,“啧!他妈的!”忍不住又扬声喊了一嗓子,“喂!前头那小子,说你呢!给我回来!”

这一声呵斥带着火气,明显让前面的身影僵了一下。

云牧缓缓转过身,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抬手指了指自己。

“不是你是谁?这街上有几个像你这么蔫了吧唧的臭小子?给老子滚过来!”

“……好。”云牧依言走了回来。

摊主看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儿,心里那点火瞬间成了怒火,他抄起一串新裹好的糖葫芦,在云牧眼前晃了晃。

“听着,小子,骂我两句,或者……踹我一脚。”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带着点挑衅,“只要你敢,这串新的就归你了,老子不收你钱。”见云牧垂着眼默不作声,摊主急了,“放心,老子向来说一不二,说不要钱就不要钱,白送给你还不实惠?”

“师父教过,不食嗟来之食,所以你这糖葫芦,我不能拿。”云牧平静地回答。

“嘿?你小子!”摊主被他这文绉绉的话堵得一愣,随即又恼了,“刚才跟个闷葫芦似的,这会儿倒搬出这些大道理了?老子听不懂!快点的,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云牧对着摊主略一躬身:“多谢您的好意,我得走了。”

“他娘的!”摊主看着少年拢着那堆破烂山楂转身要走,彻底被这油盐不进的态度给点着了,“你小子是榆木疙瘩刻的还是缺心眼儿?把你那死鬼师父的屁话当圣旨供着?白给的好处都不要?这不纯耽误事儿么,你师父他妈的……!”

“不许骂我师父!”一直沉默的云牧猛地转过身,眼中第一次燃起清晰的怒意,虽然微弱,却异常坚定。

摊主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抗顶得一愣:“嗬?来脾气了?看什么看?不服?不服你来打我啊!打我!打完了这串照样归你!多划算的买卖啊?啊!?”

“我说了,不许骂我师父!”云牧的声音陡然拔高,身子微微向摊主移动,手上青筋暴起,但他却依旧把那沾染灰尘的糖葫芦拦在怀中。

“你丫……”摊主下意识想骂回去,眼神一瞟却发现四周已经聚起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他这才地意识到自己冲动了,硬生生把后半截脏话咽了回去。

糟!光想着激这小子,忘了这还是在街面上。

他暗骂自己糊涂,脸上表情变了几变,快步走近云牧。

他先是眼神复杂地上下扫了云牧一眼,忽然弓下腰,低声在云牧耳边说了一句:“哎哟对不住对不住,刚是我嘴臭了,不该说你师父……”接着直起身,朝着围观的人群不耐烦地挥手大喊:“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拌嘴啊?散了散了,都他妈给老子散开!别耽误我开张!”

人群见他凶神恶煞的模样,哄笑几声也便悻悻散去。

摊主看着人走光了,泄气地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挠了挠后脑勺,抬眼瞅了瞅晨曦下那抹渐渐走远的瘦小背影,眉头紧锁,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

“这都什么跟什么事啊……”他嘴里嘟囔着,又长吁一口气,低头看了看手里那串孤零零的糖葫芦,最终还是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呸!真他娘的邪性!也不知道女帝到底看上这小子哪点破地方了?瞧着比我这糖葫芦杆子还软乎!”

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摇摇头,烦躁地用力咬下糖葫芦最顶上那颗又大又红的山楂果,酸甜的滋味在嘴里炸开,而后便是周身隐隐流转起淡白色光芒,但这些依旧无法驱散他心头那股子莫名的憋闷。

最终,这摊主只能再叹一声,像是要把这没来由的烦扰都吐出来。

“罢了,老子操这闲心干啥?今天这破事儿也是命,这玩意儿没送出去,也是他的命!老子啊,就继续卖老子的糖葫芦,这他妈也是老子的命……!”

认命似地撇撇嘴,他又挂起那副招牌的市侩劲儿,扬声吆喝起来,声音洪亮,瞬间盖过刚才的小插曲。

“糖——葫——芦——!又大又甜、不甜不要钱的冰糖葫芦诶——!”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