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尔还来不及在感伤中沉浸太久,就又一次听到了那诡异的嗡嗡声。

她微微探出头,只见昏暗的浴场中,一颗拳头大小的黑色球体正悬浮在半空中,表面闪烁着深紫色的光芒,就像一只恶毒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她。

球体缓缓朝她的方向靠近,发出的嗡鸣声越来越刺耳,仿佛地狱里的蝇虫在她耳边振翅。

克莱尔从没见过这种东西,但她现在至少知道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就是从这个球体发出的。

借着微弱的灯光,她终于看清了它的构造——球体以极高的频率高速旋转着,速度快得她的眼睛都跟不上,中央时不时发射出血红色的光束,如同来福枪瞄准器的红外线,又像是某种扫描装置。

这一刻,克莱尔恍然大悟。

怪不得哪怕暂停了时间,利兹也能精准地击中她。这些球体就是利兹的眼睛,通过某种技术手段与利兹的视野相连,让她能够捕捉到自己的每一个动作,甚至包括使用异能时的轨迹。

就在这时,什么东西滚动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克莱尔谨慎地看过去,一颗还带着余温的黄铜弹壳正在月光照亮的大理石地面上缓缓滚动,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这是北陆的50口径狙击弹的弹壳,克莱尔当然认得这种弹药。

如此看来,利兹使用的并不是什么新型枪械,而是经过加强改装的栓动来福枪,弹匣容量有五发。

刚才的战斗中,利兹已经开了三枪,弹匣里只剩下两颗子弹。

而栓动来福枪的换弹很是麻烦,如果能躲过这两发子弹,再摧毁这些监视球体,胜负就将逆转。

但就在克莱尔心中燃起希望的时候,她的耳朵又捕捉到了另一种频率的嗡鸣声。

不止一个。

除了眼前这颗球体,还有一颗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虎视眈眈。

更糟糕的是,在刚才的逃跑过程中,她记不清自己用掉了几秒时间,可能是一秒,也可能是两秒。如果再贸然使用异能,按照往常的经验,她很可能会当场昏厥,那将是最可怕的结果。

可不使用异能的话,现在只剩一只完好手臂的她,又该如何同时对付利兹的狙击和这些监视球体?

嗡鸣声越来越近,克莱尔紧闭双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的手中只有一柄短刀,想要获胜,就必须用刀刃截断那足以击穿墙壁的子弹。

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恐怕只有身为剑圣的爱丽丝做得到。但是那家伙挡子弹是靠风魔法形成的剑气,对于没有魔法天赋的克莱尔而言,根本无法复制。

但是……等等……

在爱丽丝之前,确实有人教过她类似的技法。

记忆的闸门缓缓打开,克莱尔的思绪飘回到六年前的坎伯兰。

那时的她刚刚被转化,新生的吸血鬼体质还在适应阶段,每当夜晚降临,体内就会涌起难以抑制的渴望,她总会蜷缩在城堡的角落里,双手紧抱着膝盖,努力压抑着体内那股狂暴的冲动。

赫塔从未责备克莱尔的失控,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克莱尔慢慢平静下来。

然后,她开始传授给克莱尔一套古老的剑术——理心流。

这不仅仅是战斗技巧,更是一种控制力量的方法。从最基础的冥想开始,克莱尔学会了在渴血最强烈的时候保持内心的平静,学会了倾听风声中隐藏的信息,学会了在黑暗中捕捉最微弱的气息。

赫塔总是很有耐心,从不因为克莱尔的进步缓慢而失望。直到临近入学谍报学院的那个夜晚,赫塔才将理心流的奥义传授给她。

理心流的历史远比天下五剑的传承更为古老,相传,在更久远的过去,理心流所要切断的不是子弹,而是法师的火球,术士的冰锥,甚至是火龙的吐息。

正因如此,理心流的奥义被称为——龙息之断。

在学院和工作的六年里,克莱尔更多使用的是天下五剑的技法,躲子弹或魔法也是靠异能,逐渐淡忘了赫塔传授给她的理心流。

直到现在,那些被尘封的记忆才重新浮现。

令她惊讶的是,六年的时光并没有让她忘记反复练习过的剑术,那些记忆依然完整保存着,仿佛一直在等待着今天的到来。

这一刻,克莱尔心中的恐惧和焦虑奇迹般地消散了,甚至连伤口的剧痛也变得遥远而模糊。

她缓缓站起身,用左手握住短刀,摆出了理心流的起手式。

她的动作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几乎在同一瞬间,悬浮的球体猛然转向她,红色的光束死死锁定了她的身影。

毫无疑问,利兹已经看到了自己。

克莱尔闭上双眼,将意识完全放空。恍惚间,她不再是克莱尔,她是这片夜空的一部分,是流淌的月光,是轻抚的夜风。

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能感受到血液在血管中的流淌,能察觉到空气中最细微的震动。

远处传来一声轻微的枪响,紧接着,空气中出现了一道几乎察觉不到的异常波动,那是子弹划破夜空的轨迹。

来了。

克莱尔睁开双眼,手中的短刀如羽毛般轻柔地向前一送。

没有多余的力量,没有刻意的技巧,就像是在轻抚一缕微风,又像是在拨弄一根无形的琴弦。

那颗足以击穿墙壁的子弹在刀锋前无声地分成两半,切面光滑如镜,两半弹体各自飞向不同的方向,在身后的墙壁上留下两个小小的凹痕。

对面楼顶传来利兹震惊的抽气声,虽然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但克莱尔竟能清晰地听到。

然而,这一斩耗尽了她最后的精力,那种与自然合一的感觉迅速消退,而利兹的弹匣中还有最后一发子弹。

克莱尔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次进入那种状态了,但她并没有做任何事,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枪响再次传来,克莱尔突然做了一个利兹预想不到的动作——她双膝一弯,毫无征兆地蹲了下去,双臂环住膝盖,蜷成小小的一团,像是走累了要撒娇的小女孩。

这个动作不是出自于任何流派,甚至显得有些幼稚,但却恰好避开了利兹精心计算的弹道,子弹贴着她的头发飞过,击碎了身后的一面镜子。

更重要的是,这个动作让她终于发现了第二颗球体的位置——它一直在紧贴地面的极低空缓慢移动,与空中那颗球体的声音重叠,所以她之前没有察觉到。

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

克莱尔将刀鞘握在左手,短刀依然在右手,虽然右手已经残缺,但还能勉强发力。

她深吸一口气,身体如陀螺般旋转起来,双刀挥出完美的圆弧。

二天一流·二天晒日!

两道刀光同时绽放,如同朝阳初升时光芒穿透晨雾。空中的球体和地面的球体同时被斩为两半,四个半球冒出刺眼的火花,在地面上弹跳几下后彻底停止了运转。

终于,利兹失去了视野,弹匣也已打空,她的计划成功了!

克莱尔露出了虚弱的笑容,拖着疲惫的身体向楼梯间跑去。但就在她即将抵达安全区域的时候,那熟悉的嗡鸣声在耳边响起。

原来……不只有两颗球体。

第三颗一直隐藏在窗外的夜空中,跟随着她的移动轨迹,现在正悬浮在破碎的窗户外,红色的光束再次锁定了她。

克莱尔茫然地转过头,看到对面楼顶再次闪起橘红色的枪口焰。

这一次,她已经筋疲力尽,也无计可施了。

死亡的阴影笼罩了她。

就在这时,一声高亢的尖啸响彻夜空。

不,那不是生物的叫声,而是一柄刀斩破空气的声音,一柄快到极致的刀!

一道身影如破空的雷霆般从楼梯间冲出,手中的短刀化作银色的闪电,仿佛要将这个世界一分为二。

袭来的子弹在那道刀光面前显得如此脆弱,被轻易地斩成两段。

克莱尔看清了来人的面容,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是赫塔。

是她的……妈妈。

赫塔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克莱尔的头发,就像是还在坎伯兰一样。

对面楼顶上,利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哪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赫塔的杀意仍让她汗毛倒竖,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利刃正抵在她的咽喉上。

与克莱尔那狂暴而稚嫩的剑法不同,赫塔的刀光蕴含着阴冷的寂寥,如同死神挥舞镰刀。

利兹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扣动扳机。她此时都不再需要用僚机侦察,因为赫塔根本没有要逃的意思,克莱尔被她稳稳护在身后。

赫塔毫不费力地斩断每一颗子弹,她行云流水地挥着刀,将那足以击穿墙壁的子弹悉数斩落。

现在利兹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又一轮弹匣被打空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赫塔拉着克莱尔的手跑进楼梯间,就像是拉着女儿赶早班车的妈妈。

利兹瘫坐在楼顶上,来福枪从手中滑落。

她的双手还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说不出的解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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