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确认暂时脱离险境、稍微喘息的片刻,哈克特立刻收敛了在危机时刻必要的命令口吻,恢复了应有的下级对骑士的恭敬姿态。他走到脸色依旧苍白、靠在一棵焦黑树干上努力平复呼吸的Ryrie面前,右手抚胸,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Ryrie骑士,” 哈克特的声音带着喘息后的沙哑,但语气恭敬,“刚才情况紧急,多有冒犯,请您见谅。” 他锐利的眼神里依旧残留着惊悸,但更多的是对上级的尊重和对眼前这位年轻骑士状态的担忧。
Ryrie摆了摆手,示意无妨,他蓝眼睛里的恐惧尚未完全褪去,声音有些发紧:“哈克特军士……你做得对。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回想起空地上的惨状和那个疯癫士兵的呓语,他胃里又是一阵翻搅。
哈克特面色凝重地摇头:“属下……从未见过。但绝非人力所为。那些伤口……还有那股味道……”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和斥候间流传的……关于北方‘裂隙’和‘腐化’的传闻……很像。非常像。” 他看了一眼其他惊魂未定、围拢过来的斥候,“我们必须立刻将这里的情况报告给雷蒙德少爷和伯爵大人!这已经不是布杰斯和瑞德费特的冲突了!”
Ryrie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骑士的身份此刻像一副无形的铠甲,压下了他骨子里的恐惧和柔软。他知道自己肩负着报告的责任。“你说得对。我们立刻返回渡鸦之眼!全速前进!”
有了明确的命令,斥候小队重整队形,以最快的速度穿越危机四伏的林地,朝着“渡鸦之眼”哨塔的方向疾行。每个人都沉默不语,紧绷的神经和沉重的脚步声取代了语言,胯下的战马则展现了和平常不一样的急躁与不安,那片死亡空地的景象和令人作呕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跟随着他们。
当“渡鸦之眼”哨塔那粗糙的、由巨大原木和石块垒砌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中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但心情却更加沉重。哨塔戒备森严,塔楼上哨兵林立,看到是他们才放下吊桥。
雷蒙德·费特斯伊早已在简陋的指挥室等候。当他听完哈克特简洁明了但字字惊心的汇报,再看到Ryrie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眼中未散的恐惧时,这位向来以勇猛暴躁著称的年轻继承人,脸色也瞬间变得铁青。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咆哮,而是沉默地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灰烬林地”的位置,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恶魔……” 雷蒙德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诸神诅咒的深渊之物……竟然真的在南方出现了……” 他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如刀,“哈克特,你带几个人,立刻护送Ryrie骑士返回黑羽堡!用最快的速度!必须由骑士亲自向父亲大人汇报此事!其他人,加强哨塔防御!巡逻范围收缩!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灰烬林地方向!”
雷蒙德的安排体现了他的决断和对事态严重性的认知。让Ryrie这位亲身经历者、且是身份更高的骑士亲自向伯爵汇报,比任何斥候的报告都更有分量和可信度。同时收缩防御,避免无谓的牺牲。
一路疾驰,当黑羽堡那如同巨大渡鸦般盘踞在黑色海崖上的阴森轮廓再次映入眼帘时,Ryrie紧绷的神经并未松懈,反而更加沉重。他带回来的,不是边境摩擦的消息,而是足以颠覆所有人认知的恐怖噩耗。
黑羽堡议事厅的气氛,比之前任何一次会议都要压抑百倍。壁炉的火焰熊熊燃烧,却无法驱散深入骨髓的寒意。伯爵听完Ryrie强作镇定的汇报(他刻意略过了自己强烈的恐惧反应,但描述现场时声音的颤抖和眼中的余悸无法掩饰),以及哈克特从旁补充的细节后,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靠在沉重的橡木座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叩响。艾莉诺双手紧紧捂住嘴,眼中充满了泪水。雷蒙德虽然不在场,但他的愤怒和担忧仿佛透过空间传递了过来。
“恶魔……亵渎……” 伯爵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信仰根基被撼动的茫然与恐惧,“晨曦之主在上……难道‘渐黯之痕’……已经蔓延至此了吗?” 他看向家族顾问和几位核心骑士,“布杰斯和瑞德费特……他们疯狂的争斗……难道惊醒了地底沉睡的邪恶?”
“伯爵大人,” 一位老顾问声音颤抖,“此事……已远超我族能力范围!灰烬林地的惨状,绝非寻常盗匪或冲突所致!必须……必须立刻通知晨曦教廷!只有教廷的圣辉之力,才能对抗这等亵渎!”
“教廷?” 另一位骑士长眉头紧锁,带着深深的忧虑,“卡洛斯大主教是‘净化派’的狂热分子,贪婪无度!若他以此为借口,派遣审判庭(Inquisition)进入我族领地,以‘清除腐化’为名,行敲诈勒索、甚至强占土地之实……”
“但我们别无选择!” 伯爵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那是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才有的光芒,“恶魔现世,这是对整个王国、整个人类的威胁!若不依靠教廷,单凭我们,如何抵挡?难道要坐等那些东西蔓延到鸦哨林地,甚至黑羽堡下吗?!”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艰难的决定,“立刻!以我的名义,用最紧急的渠道,向晨曦教廷南方教区大主教卡洛斯阁下,以及……圣都伊格拉斯审判庭总部,发送求援信!详述灰烬林地所见!请求教廷……派遣审判庭前来调查并净化邪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带着沉重的警告:“同时,加强所有防御!尤其是渡鸦之眼!告诉雷蒙德,固守!绝对不要主动接触任何可疑区域!发现任何异常,立刻燃起最高级别的黑烟烽火!”
命令迅速下达,整个黑羽堡笼罩在一种比战争阴云更恐怖的氛围中——对未知亵渎之物的恐惧。然而,教廷的反应速度,却出乎意料地快,快得令人不安。
仅仅三天后,一队人马便如同不祥的乌云,出现在通往黑羽堡的主道上。
他们没有打任何贵族的旗帜。为首的是三名身穿厚重、毫无装饰的漆黑全身板甲,头盔面甲放下,只露出两道冰冷视孔的骑士。他们胸甲上以及旗帜上烙着一个醒目的、令人心悸的徽记——一柄燃烧着苍白火焰的断剑和背后的白色翅膀。这是晨曦教廷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暴力机构——“净炎审判庭”(The Inquisition of Purifying Flame)的标志。断剑象征斩断异端与邪恶,苍白火焰象征以最严酷的净化之火焚烧一切不洁。
在这三名“净炎骑士”身后,是十几名同样身穿黑色罩袍、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审判官随从。他们携带的并非寻常武器,而是刻满神圣符文的长戟、钉头锤,以及一些造型奇特、散发着微弱圣辉光芒的器械——拘束枷锁、用于检测腐化的圣水瓶、记录卷轴的铁笔。整个队伍沉默得可怕,只有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声音和金属甲胄摩擦的冰冷声响,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为首的一名净炎骑士策马来到吊桥前,面甲下传出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冰冷而毫无感情:“奉晨曦之主之圣辉,净炎审判庭特派执行官,奥古斯特·莫德尔(Augustus Mordel),前来调查并净化费特斯伊领内报告的亵渎邪秽!开门!”
黑羽堡的守卫被这阵势震慑,慌忙打开城门。
审判庭的队伍如同黑色的洪流,涌入了城堡。他们无视了上前试图引导的城堡管家,为首的执行官莫德尔(他并未下马,只是微微抬起了手,示意队伍停下)冰冷的目光扫过闻讯赶来的费特斯伊伯爵、艾莉诺等人,最后落在了站在伯爵身后、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Ryrie身上。
“你,” 莫德尔金属般的声音指向Ryrie,“就是那个目睹了亵渎现场的骑士?带路。去灰烬林地。现在。” 命令简洁、直接,没有任何客套,充满了审判庭特有的、凌驾于世俗贵族之上的傲慢与急迫。净化邪秽,刻不容缓,而费特斯伊家族,此刻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提供情报和向导的工具,甚至……也可能是需要被审视的潜在污染源。
伯爵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但面对审判庭的威势,他只能强忍怒意,点了点头。Ryrie看着那三名如同移动铁棺般的净炎骑士和那些眼神冰冷的审判官,一股寒意再次从心底升起。他感到自己仿佛刚从地狱边缘逃回,又被推向了另一个由钢铁、火焰和宗教狂热构成的冰冷深渊。而黑羽堡最高的塔顶上,那道深蓝色色的身影,此刻想必也正用她纯黑的眼眸,冰冷地注视着这支闯入她“领地”的不速之客。艾慕莉娅的“渡鸦”,即将被带入更深的、充满圣焰与未知恐怖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