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渡鸦之眼”哨塔的路程,在压抑的沉默和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格外漫长。雷蒙德·费特斯伊率领的主力队伍早已加速前行,马蹄声消失在南方蜿蜒的林道深处,只留下弥漫的尘土和一种无形的催促感。Ryrie所在的斥候小队,连同几匹驮着辎重的驮马,则沿着一条更隐蔽、也更靠近争议地带的林间小径行进。这条小径穿过一片被称为“灰烬林地”的区域——得名于几年前一场不明原因的大火,烧毁了这里大片树木,只留下焦黑的、如同巨大骸骨般指向天空的树干,以及顽强钻出焦土的、颜色暗沉的灌木和蕨类。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腐殖质、木炭灰烬和一种若有若无的、如同铁锈混合着硫磺的怪异气息。

领队的老斥候哈克特,一个脸上布满风霜沟壑、眼神锐利如鹰的男人,示意队伍放慢速度。他翻身下马,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捻起一小撮暗红色的泥土,凑到鼻尖嗅了嗅,眉头瞬间拧紧。

“血……还很新。不止一个人的。”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职业性的警惕,目光扫向林地深处,“风里有怪味……不是血腥味,是别的……”

小队的气氛瞬间绷紧。所有斥候都无声地拔出武器,散开警戒队形,将驮马护在中间。Ryrie的手也按在了腰间手半剑的剑柄上,冰凉的触感让他因长途跋涉而有些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他学着哈克特的样子,观察着四周。焦黑的树干上,一些低矮的灌木被粗暴地折断、碾压,形成一条混乱的轨迹,指向林地的更深处。地面上,除了新鲜的血迹,还有一些深陷泥泞的、混乱交叠的脚印——有穿着皮靴的,也有赤足的,甚至……还有一些形状怪异、如同巨大兽爪般的痕迹!越往深处,那股混合着铁锈、硫磺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败气息就越发浓烈。

“跟着痕迹,小心!” 哈克特低声下令,率先猫着腰,如同经验丰富的猎豹般,悄无声息地沿着破坏的痕迹潜行。Ryrie和其他斥候紧随其后,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

深入灰烬林地不到半里,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瞬间窒息,血液仿佛冻结!

一片林间的空地上,焦黑的树干如同扭曲的墓碑环立。空地的中央,横七竖八地倒伏着至少二十具尸体。从他们残破的、沾满泥污和暗红血渍的罩袍和零散的装备上,可以清晰地辨认出分属两个阵营——布杰斯家的深棕色猎装和带有橡树叶纹饰的肩甲碎片;瑞德费特家的海蓝色丝绸镶边和鱼形徽记的残片。几分钟前还在互相厮杀的敌人,此刻以一种诡异的、不分彼此的姿态倒在一起,共同构成了这片死亡屠场的基石。

然而,真正让这些见惯了战场残酷的斥候们感到毛骨悚然、胃部翻搅的,并非尸体的数量,而是他们的死状!

没有一具尸体是完整的!

一具穿着布杰斯家服饰的尸体,上半身还保持着握剑前冲的姿态,但腰部以下……却如同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巨力硬生生撕裂、扯断!断裂的脊椎骨和肠子像破烂的绳索般拖曳在焦黑的泥地上。他的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恐和痛苦,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旁边一具瑞德费特家的士兵,胸口被整个洞穿,留下一个边缘焦黑、仿佛被强酸腐蚀过的不规则大洞,里面的心脏和肺叶不翼而飞。他的武器——一柄精钢打造的渔叉,断成了几截,散落在不远处,断口处呈现出扭曲的熔化状态。

还有一具尸体,被一根焦黑的、尖锐如矛的粗壮树枝贯穿,钉在了一棵巨树的树干上,离地足有一人多高!他的四肢以违反人体结构的角度扭曲着,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嘴巴大张着,舌头被齐根拔掉,空洞的口腔里塞满了……黑色的、粘稠的、如同沥青般的污秽之物,正缓缓滴落。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内脏的腥臭味,以及那股越来越清晰、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败气息和硫磺味。死寂笼罩着这片空地,只有风吹过焦黑树枝发出的、如同亡魂呜咽般的声响。

“诸神在上……” 一名年轻的斥候忍不住干呕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这……这不是人干的……” 另一个声音颤抖着低语,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是……是那些‘东西’?” 哈克特的声音也失去了往日的沉稳,握着短刀的手微微发抖,锐利的眼神扫视着四周如同鬼域般的焦黑林地,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警惕。

Ryrie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他清秀的脸庞失去了所有血色,那双忧郁的蓝眼睛此刻被巨大的惊骇和无法理解的恐惧所占据。他见过训练场上的淤青,想象过战场上的刀剑创伤,但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彻底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那些伤口……撕裂、洞穿、腐蚀、亵渎……绝非任何凡人的兵器所能造成!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骨子里的柔软和对未知的恐惧在此刻被放大到了极致,胃里翻江倒海,握着剑柄的手心全是冷汗,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他想起了守卫的低语,想起了关于裂隙、关于歌声、关于枯树流黑水的可怕传闻……那些模糊的恐惧,此刻化作了眼前血淋淋的、亵渎神明的现实!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如同湿滑物体拖过枯叶的“沙沙”声,从空地边缘一丛颜色暗红、形态扭曲的茂密蕨类后传来!

所有斥候瞬间如同受惊的兔子,武器齐刷刷地对准了声音来源!哈克特厉声喝道:“谁?!出来!”

蕨丛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扑了出来,重重地摔倒在焦黑的泥地上。

那是一个瑞德费特家的士兵!他身上的海蓝色罩袍破烂不堪,沾满了污泥和暗红的血渍。他的一条手臂以怪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断了。但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脸——半边脸颊像是被野兽啃噬过,血肉模糊,露出森白的颧骨。而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焦距,只剩下无边的、凝固的恐惧,瞳孔放大到极致,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他的嘴巴无意识地开合着,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喘息,涎水混合着血沫从嘴角流下。

“恶魔……黑……黑血……” 他破碎的喉咙里挤出几个不成调的、充满极致恐惧的音节,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仅剩的一只完好的手死死抠进泥地里,指甲翻裂,“……地……地底……出来了……啃……啃骨头……吃……吃光了……”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充满了疯狂和绝望。但“恶魔”、“黑血”、“地底”、“啃骨头”这些破碎的词,如同冰锥般刺入每个斥候的耳中,印证了他们最深的恐惧!

哈克特脸色剧变,当机立断:“此地不宜久留!撤!立刻撤回渡鸦之眼!快!”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名疯狂抽搐的瑞德费特士兵身体猛地一僵!他那只完好的手停止了抠挖泥土,反而颤抖着、痉挛着,摸向自己破烂罩袍的胸口。他的手指摸索着,似乎想掏出什么东西。最终,他沾满污泥和血污的手指,颤抖地捏着一枚小小的、同样沾满污秽的金属徽章——那是瑞德费特家族的纹章,鱼与月亮。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枚小小的徽章朝着Ryrie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如同临终托付般,推了一下。然后,他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身体软倒在地,再无生息。

“走!” 哈克特再次厉喝,率先转身,朝着来路狂奔!其他斥候如梦初醒,带着极致的恐惧,护着驮马,跌跌撞撞地跟上。

Ryrie是最后一个转身的。他深深看了一眼那片如同地狱绘图般的死亡空地,看了一眼那具指向他的、沾满污秽的鱼月徽章,又看了一眼瑞德费特士兵临死前那凝固着无边恐惧的脸。巨大的惊悸和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他想起了黑羽堡最高的塔顶,想起了那双纯黑的、带着冰冷占有欲的眼眸,想起了她关于“野猪和鱼鹰”的轻蔑嘲讽,以及那甜蜜又致命的威胁……

“Ryrie!快走!” 哈克特的吼声从前方传来。

Ryrie猛地回过神,压下几乎要呕吐的冲动和双腿的虚软,用尽全力转身,踉跄着跟上狂奔的队伍。他胸前的皮甲内衬里,那根艾慕莉娅赠予的、沾染着她气息的深蓝色发带,紧贴着皮肤,此刻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提醒着他与那个扭曲“巢穴”的紧密联系。

在他身后,那片被亵渎的灰烬林地死寂无声,唯有那股甜腥的腐败气息和硫磺味,在焦黑的枯骨间无声地弥漫、扩散。更远处,在布杰斯家族森林领地的方向,一缕不祥的、带着暗红色的浓烟,如同恶魔的触手,缓缓升腾,融入灰暗的天际。地底的恶魔,已被惊醒。而渡鸦骑士的首次边境之旅,便踏入了凡人噩梦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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