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里关于外部世界的坏消息,如同角落里的霉菌,悄无声息地蔓延,却很难直接触及被艾慕莉娅圈定的、属于他们两人的“领地”。Ryrie了解这些,更多是依靠“偷听”——仆役们在走廊尽头的低声议论,厨房帮厨大婶一边削着发蔫的土豆一边忧心忡忡的唠叨,或者,像此刻,两名刚换下岗、铠甲上还带着湿冷露气的城堡守卫,在通往西侧箭塔的狭窄旋梯下方短暂停留时的交谈。
“……听说了吗?北边‘嚎风隘口’那边,又出事了。” 守卫甲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疲惫和一丝恐惧。
“又是那些……东西?” 守卫乙的声音有些发颤。
“不知道是不是‘东西’……比那更邪门!隔壁领地的皮埃尔,他表兄在隘口哨所当差……昨天托人捎回口信,说他们一队人巡逻时,在迷雾里……听到歌声。”
“歌声?这鬼天气,谁会在那唱歌?”
“不是人的歌声!皮埃尔表兄说,那声音……又空灵又邪性,听不清词,但钻进脑子里就让人发晕,想跟着走!他们几个人当时就迷糊了,要不是队长是老手,硬是吼醒他们,用布条塞住耳朵往回跑……估计全得交代在那儿!跑的时候,皮埃尔表兄回头看了一眼……说雾里好像有……很多很多白影子在飘……没有脚……”
“诸神在上……又是这种鬼事!前些日子不还说西境那边,瓦伦塔的铁罐头们推进时,也遇到怪事了吗?说整片林子里的树一夜之间都枯死了,树干上流着黑水……”
“嘘!小声点……这世道……唉,黑羽堡还能清净几天?我听说王都那边……”
Ryrie正巧需要穿过这条旋梯去训练场取回艾慕莉娅昨天“不小心”遗落在靶场的一支特制小弩箭(她心血来潮想玩,射了几箭就腻了)。他放轻脚步,如同真正的影子般贴在冰冷的石壁阴影里,将守卫的低语一字不漏地捕捉进耳中。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不是因为旋梯的阴冷,而是话语中描述的诡异景象——迷雾中的歌声、白影、枯死的树林、流黑水的树干……这些碎片拼凑出的未知恐怖,远比看得见的刀剑更令人心悸。他骨子里的柔软和对未知的恐惧被触动,那双如同碎星海深处般忧郁的蓝眼睛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翳。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并非出于战意,而是对自身在真正恐怖面前可能不堪一击的无力感的抵抗。
他取了弩箭,脚步沉重地返回主堡上层。心中盘桓着守卫描述的可怕景象,那份对世界滑向深渊的忧虑沉甸甸地压着。
当他推开艾慕莉娅私人起居室那扇厚重的橡木门时,所有的阴霾和忧虑瞬间被室内截然不同的氛围冲散。
温暖、甜腻的熏香扑面而来(这次是浓郁的蜂蜜与香草气息)。壁炉里跳跃着明亮的火焰,驱散了城堡无处不在的湿冷。艾慕莉娅正赤着脚,蜷缩在铺着厚厚雪白羊绒毯的窗边软榻上。她穿着一身舒适的、质地柔软的烟灰色丝绒长袍,浓密的黑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肩头和绒毯上。她似乎刚沐浴过,肌肤在火光下透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莹白。
她并没有在看书或做任何事。她只是微微歪着头,纯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近乎痴迷的神情,凝视着……自己纤细手指间缠绕玩弄的一根深蓝色发带——那是Ryrie束发用的,昨天被她“没收”了,理由是“颜色好看,借我玩玩”。
听到开门声,艾慕莉娅的眼睫都没动一下,视线依旧牢牢锁着那根在她指间翻飞缠绕的深蓝色发带,仿佛那是世间最值得研究的珍宝。
“回来啦?”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鼻音,像刚睡醒的猫,目光终于从发带上移开,投向门口的Ryrie。那双纯黑的眼眸在温暖的炉火映照下,却依旧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倒映着他清瘦的身影和他手中那支小弩箭。对于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可能动摇世界根基的恐怖消息,她连一丝好奇的涟漪都没有泛起。
“是,小姐。您的箭。” Ryrie走上前,恭敬地将那支制作精良的小弩箭放在软榻旁的矮几上。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低沉,还沉浸在方才偷听到的可怕消息中。
艾慕莉娅的目光终于吝啬地从小弩箭上掠过,随即又落回手中的发带上,仿佛那支箭的价值远不如她指间这抹深蓝。她伸出另一只手,白皙的指尖点了点软榻前铺着的厚绒地毯,命令简洁明了:“坐这儿。”
Ryrie没有丝毫犹豫,顺从地在她指定的位置坐下,背脊挺直,像一个等待指令的人偶。他离她很近,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浴后清新和独特冷冽花香的复杂气息。
艾慕莉娅满意地哼了一声,身体微微前倾,柔软的丝绒长袍滑开些许。她冰凉的指尖带着一丝狎昵的意味,轻轻拂过Ryrie束在脑后、略显凌乱的黑色短发(因为发带被她拿走了)。那触感让Ryrie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头发乱了。” 她轻声说,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事实,纯黑的眼眸里却闪烁着一种专注的、如同艺术家面对画布的光芒。她开始用手指,极其缓慢、细致地梳理他略显凌乱的发丝。她的动作意外的轻柔,指尖偶尔划过他的耳廓或后颈,带来一阵阵细微的战栗。
Ryrie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一动不敢动。蓝眼睛低垂,视线落在自己放在膝盖上、紧握成拳的手上。窗外的世界在崩塌,迷雾中有歌声诱人走向死亡,树木在流着黑水……而她,他效忠的小姐,此刻正沉浸于为他梳理头发这样微不足道、却又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小事中。这种极致的漠然与专注,形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感。
“外面的天……好像更灰了。” Ryrie几乎是下意识地低语出声,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这是他罕见的、主动提起外部世界。
艾慕莉娅梳理头发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在她专注的神情中荡起。她的指尖缠绕着他一缕柔软的黑发,仿佛在把玩一件稀世珍宝。
“是吗?” 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如同谈论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情,“灰就灰吧。反正……” 她微微俯身,一缕带着冷香的黑发垂落到Ryrie的额前,她纯黑的眼眸近距离地、牢牢锁住他低垂的蓝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出她苍白而美丽的脸庞,以及眼底深处那冰冷、纯粹的占有欲,“……我的世界里,只要有这抹深蓝就够了。” 她的指尖点了点他束发的发根处,又意有所指地摩挲了一下手中那根深蓝色发带。
她的话,如同冰冷的糖霜,甜蜜地包裹着残酷的内核——她不在乎天是否塌下来,不在乎迷雾中有什么,她只在乎他是否在她的视线里,在她的掌控中。
梳理似乎告一段落。艾慕莉娅似乎对他的发型仍不满意。她拿起那根深蓝色的发带,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开始重新为他束发。她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他的发间,动作娴熟,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听说……” Ryrie再次尝试,声音带着一丝试探,他想知道她对那些恐怖传闻的反应,“……北边隘口那边,最近不太平。有守卫说听到了奇怪的歌声……”
这一次,艾慕莉娅束发的动作终于停顿了。非常短暂的停顿。她抬起眼,纯黑的眼眸看向Ryrie,里面没有任何恐惧或好奇,只有一种被打扰了“游戏”的、冰冷的不耐烦,如同寒冰乍裂。
“歌声?” 她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充满轻蔑,“很吵吗?比……海鸥还吵?”
她的问题如此荒谬,如此漠然,让Ryrie瞬间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些描述中的诡异、危险,在她眼中,竟只配与聒噪的海鸥相提并论?甚至不如?
艾慕莉娅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纯黑的眼眸里那丝不耐烦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近乎偏执的专注所取代。她手中的发带已经束好,但她似乎并不满意。她的指尖并未离开,反而顺着束好的发髻滑下,带着一种冰凉的触感,缓缓抚过Ryrie苍白的脸颊侧线,最后,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微微抬起脸,直面她深不见底的目光。
“Ryrie,” 她的声音很轻,如同耳语,却带着钢铁般的寒意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甜蜜,“看着我。”
她的指腹冰凉,力道却不容置疑。Ryrie被迫抬起眼帘,蓝眼睛撞进那片纯黑的深渊。
“外面的风,爱怎么吹就怎么吹。” 艾慕莉娅一字一句地说,纯黑的眼眸紧锁着他,如同无形的锁链缠绕上他的灵魂,“迷雾里的东西,爱唱什么就唱什么。” 她的指尖在他下巴上微微收紧,带来一丝压迫感,“树枯了,水流黑了,天塌下来……” 她顿了顿,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绝美却令人心胆俱寒的弧度,那笑容如同冰层下绽放的毒花。
“……都跟我们没关系。” 她最后几个字吐得极其清晰,带着斩钉截铁的冷漠和一种病态的满足感。
“你的眼睛,” 她的指尖微微用力,迫使他更专注地凝视自己,“只需要看着我就好。” 她的声音陡然转柔,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蜜,“你的耳朵……” 她空着的另一只手,带着冰凉的触感,轻轻拂过他的耳廓,“只需要听我的声音就够了。”
她的目光扫过他束好的头发,似乎终于满意了。她松开捏着他下巴的手,指尖最后在他被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轻轻一点,带着一种大功告成的愉悦。
“嗯,这样才乖。” 她发出满足的喟叹,重新慵懒地靠回软榻的靠枕里,纯黑的眼眸依旧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仿佛在欣赏一件由她亲手整理好的、完美无瑕的专属藏品。她再次拿起那根深蓝色发带,在指间缠绕把玩,唇角的笑意甜美而冰冷。
“至于那些吵死人的‘歌声’……” 她纯黑的眼眸微微眯起,里面闪烁着一种天真的、却比窗外灰霾更深沉的恶意,“如果它们敢靠近黑羽堡,靠近我的骑士……”
她停顿了一下,如同在思考一个有趣的解决方案,然后轻飘飘地、带着一丝令人血液冻结的甜腻,补充道:
“我就让它们……永远闭嘴。用最安静的方式。(◕‿◕✿) ”
她朝他眨了眨眼,笑容纯真无邪,仿佛刚才那充满冰冷杀意的话语只是一个可爱的玩笑。Ryrie僵硬地坐在温暖的地毯上,炉火的热度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底弥漫开的、源自艾慕莉娅那极致漠然与极致占有欲交织而成的刺骨寒意。窗外,灰暗的天空沉沉压下,远方未知的恐怖在迷雾中低吟。而在这温暖、甜香弥漫的囚笼中心,只有艾慕莉娅指间那抹深蓝的发带,和她纯黑眼眸中永不餍足的、冰冷的专注。他的世界,早已被她用糖霜和冰刃,切割得只剩下这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