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艾拓莱塔希亚大陆四面八方的商队和碎星海的远洋商人们,如同被无形信风驱赶的鸟群,汇聚于此。沉重的、雕刻着异域花纹的货运马车塞满了镇子外围的空地。空气中原本永恒的海腥味,被浓烈而驳杂的新气息覆盖:东方香料(胡椒、丁香、肉桂)的辛辣暖意、南方珍贵木材(柚木、沉香)的醇厚芬芳、瓦伦塔帝国出产的、带着冰冷油味的精炼金属锭的气息、还有成捆的羊毛、鞣制好的皮革、甚至笼子里关着的、羽毛鲜艳的珍禽发出的鸣叫……各种声音、色彩、气味汹涌澎湃,冲击着感官。
狭窄的街道被临时搭建的摊位和人流挤得水泄不通。穿着各色服饰、口音混杂的商人卖力地吆喝着。裹着头巾、眼神精明的东方宝石商在绒布上展示着切割璀璨的矿石;身材魁梧、留着浓密胡须的北方皮货商抖搂着厚实的熊皮和雪狐裘;来自翡翠同盟的丝绸商人则用最轻柔的动作展示着薄如蝉翼、流光溢彩的织物。本地领民、附近小贵族家的仆从、以及像艾慕莉娅这样出来“散心”的贵族小姐,构成了涌动的人潮。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声、街头艺人的笛声、还有远处码头船只卸货的号子声……交织成一曲混乱而充满生机的交响乐。这里是灰暗时代为数不多还能感受到“活着”脉搏的地方,也是各种信息、流言和危机暗流涌动的漩涡中心。
Ryrie紧跟在艾慕莉娅身后半步,如同她的一道沉默的影子。他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洗得发白的深蓝色束腰外衣和旧皮甲,腰间的骑士手半剑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清秀苍白的脸上,那双忧郁的蓝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涌动的人潮,评估着每一个靠近艾慕莉娅的陌生人。他的职责很纯粹:隔绝所有可能打扰艾慕莉娅小姐“兴致”的存在。他听到了商人们谈论着西方瓦伦塔帝国边境日益升高的“过路费”和“保护费”,听到了几个水手模样的家伙压低声音咒骂着某个晨曦教廷主教在上一站港口如何以“净化货物”为名勒索了大笔金币,也听到了本地农夫忧心忡忡地议论着北方传来的、关于“枯萎病”正从森林和荒地向农田蔓延的坏消息……这些碎片涌入耳中,让他本就忧郁的眉宇间更添一丝沉重。世界在喧嚣的表象下,正滑向更深的泥沼。
艾慕莉娅则对这些充耳不闻。她今天穿着一身便于行走又不失精致的蓝灰色骑装式裙装,勾勒出纤细的腰肢,长发用一根镶嵌着小颗黑珍珠的银簪利落绾起,露出白皙优美的脖颈。她步履轻盈,纯黑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孩子般的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掌控欲。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市集上的新奇玩意儿吸引:一个摊位上色彩斑斓的鹦鹉螺壳,一匹在阳光下泛着奇异蓝紫色光泽的丝绸,甚至是一个小丑手中不断变换形状的彩色泥偶。她偶尔会停下脚步,拿起某样小玩意把玩,脸上露出天真烂漫的、带着点挑剔的欣赏笑容,但很少真正购买。她的兴趣如同蜻蜓点水,来得快,去得也快。对她而言,这喧闹的市集更像是一个巨大的、专属于她的背景舞台,而她,是唯一的主角,身后的Ryrie是唯一的、沉默的观众和守护者。
“费特斯伊小姐!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一个清脆悦耳、带着恰到好处惊喜的女声响起,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艾慕莉娅正拿起一个做工粗糙但色彩鲜艳的陶土骑士玩偶玩,闻声动作一顿。她缓缓转过身,脸上瞬间挂起了贵族小姐之间标准的、礼貌而略带距离感的微笑。纯黑的眼眸精准地锁定了声音来源。
一位少女在几名衣着光鲜、气质干练的随从簇拥下,正从对面一个明显高档许多、主要售卖珠宝和香料的摊位前走来。她看起来和艾慕莉娅年纪相仿,或许略大一两岁,身材高挑丰满,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用料奢华的石榴红丝绒长裙,领口和袖口镶嵌着繁复的蕾丝,金色的长发精心编成发辫盘在头顶,点缀着珍珠和细小的红宝石发饰,显得光彩照人。她的面容明艳,碧绿色的眼眸如同上好的翡翠,流转着自信与精明的光芒。她的出现,自带一种强大的气场,瞬间吸引了周围不少目光。
慕斯·阿克塞尔。阿克塞尔家族的二小姐。这个以富可敌国、经商网络遍布大陆闻名的家族,其领地在东部毗邻费特斯伊家,但无论是财富、影响力还是与王都权力的联系,都远非日渐式微的费特斯伊家可比。两家的关系,仅限于维持着表面上的、因领地相邻而产生的必要礼节性往来。阿克塞尔家族的家徽是金秤与盘绕的毒蛇,象征着财富与精明的算计(必要时的不择手段),与费特斯伊家族的白色长剑与肃穆渡鸦(象征守护、警戒与在逆境中的坚韧)形成了鲜明对比。
“阿克塞尔小姐,日安。” 艾慕莉娅的声音轻柔悦耳,笑容完美无瑕,如同精心描绘的面具,“能在信风市集相遇,真是令人愉快的巧合。” 她的目光在慕斯奢华的装扮上快速扫过,纯黑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审视。
“可不是嘛!” 慕斯热情地走近,带来一阵昂贵的鸢尾与琥珀混合的浓郁香水味。她的翡翠眼眸带着毫不掩饰的、对艾慕莉娅身上那身相对素雅骑装(在慕斯看来或许过于朴素)的打量,随即热情地挽起艾慕莉娅的胳膊(一个略显亲昵、带着点优越感的动作),“我正觉得逛市集无聊呢!父亲让我来看看这次商队带来的新货色,尤其是翡翠城那边的极品丝线和香料,你知道的,我们家就靠这个吃饭。”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经意的炫耀。
艾慕莉娅不动声色地任由她挽着,脸上的笑容依旧甜美,只是眼底的温度又降了几分。“阿克塞尔家族的手腕,自然是无人能及的。” 她淡淡地回应,语气听不出褒贬。
就在这时,慕斯的目光似乎才“终于”落到了艾慕莉娅身后一步之遥、如同影子般沉默肃立的Ryrie身上。那双翡翠般的眼眸瞬间亮了一下,带着毫不掩饰的、纯粹对美丽事物的欣赏和兴趣,如同在评估一件新发现的、颇具观赏价值的艺术品。
“哎呀,这位是?” 慕斯的目光大胆地、甚至有些放肆地在Ryrie清秀苍白的脸庞、忧郁的蓝眼睛和略显单薄却挺拔的身姿上流连,嘴角勾起一个迷人的、带着好奇的笑容,“好一位俊秀的骑士!费特斯伊小姐,您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位……嗯……令人印象深刻的护卫?以前可没见过呢。” 她的语气轻快,带着贵族小姐特有的、略带轻佻的赞美。
Ryrie的身体瞬间绷紧!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慕斯那带着审视和兴趣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如同实质的触摸,让他感到极度的不适和窘迫。他本能地垂下眼帘,避开那灼人的视线,下颌线微微收紧,显露出一丝隐忍的紧张。他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自己的主人——艾慕莉娅。
艾慕莉娅脸上的完美笑容,在慕斯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停留在Ryrie身上、并且发出那声带着轻佻赞美的询问时,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僵硬。仿佛精致的糖瓷面具被针尖轻轻刺了一下。
“他?” 艾慕莉娅的声音依旧轻柔甜美,仿佛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她微微侧过身,看似随意地将自己置于慕斯和Ryrie之间,巧妙地隔断了慕斯那过于直接的视线。同时,她的一只手如同宣告主权般,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轻轻搭在了Ryrie紧握剑柄、因紧张而指节发白的小臂上!
那冰凉的、带着绝对掌控力的指尖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让Ryrie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几乎能感觉到艾慕莉娅指尖蕴含的冰冷怒意。
“不过是家族里一个不成器的小骑士罢了。” 艾慕莉娅的语气轻描淡写,纯黑的眼眸却牢牢锁住慕斯那双翡翠眼,里面翻涌着冰冷的暗流,唇角的笑意却愈发甜美,“笨手笨脚的,也就勉强能帮我拿拿东西,挡挡人群。让阿克塞尔小姐见笑了。” 她的话语如同裹着糖霜的冰针,看似贬低Ryrie,实则字字句句都在强调“我的”、“专属”。
慕斯显然感受到了艾慕莉娅那不动声色的排斥和强烈的占有欲。她翡翠般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了然和玩味,非但没有收敛,反而笑容更加明媚,带着一丝挑衅般的欣赏。
“是吗?我看这位骑士先生气质沉静,眼神忧郁,倒不像是个普通的武夫呢。” 慕斯的目光再次绕过艾慕莉娅,投向低垂着头的Ryrie,带着一种探究的兴趣,“倒像是……嗯……一位心事重重的诗人?这样的气质,在这满是铜臭味的市集里,可真是一股清流。” 她的赞美更加直接,甚至带着点撩拨的意味。
艾慕莉娅搭在Ryrie手臂上的指尖,力道骤然加重!指甲几乎要隔着衣料掐进他的皮肉!Ryrie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怒意正从她身上弥漫开来,尽管她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无懈可击的甜美笑容。
“诗人?” 艾慕莉娅轻笑出声,声音清脆如同银铃,却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寒意,“阿克塞尔小姐真会说笑。我们费特斯伊家的骑士,只懂得守护与忠诚。” 她纯黑的眼眸紧盯着慕斯,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警告,如同盘旋在巢穴上方的渡鸦,冰冷地俯视着入侵者,“就像这渡鸦,看着不起眼,但若有人想动它守护的东西……” 她微微歪头,笑容天真无邪,纯黑的眼眸里却闪烁着如同淬毒刀锋般的光芒,“它可是会啄瞎对方眼睛的哦。(◕‿◕✿) ”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慕斯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显然没料到艾慕莉娅会用如此直接、甚至带着赤裸裸威胁的比喻。她翡翠般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讶和不易察觉的愠怒。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喧嚣的市集声浪都似乎被隔绝开来。
Ryrie僵立在原地,如同被钉在风暴中心。艾慕莉娅冰冷而充满占有欲的指尖紧紧箍着他的手臂,慕斯那带着兴趣和审视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他感到自己像一件被争夺的物品,在两位地位悬殊的贵族小姐无声的交锋中被拉扯。那份骨子里的柔软和忧郁在此刻变成了沉重的枷锁,让他只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局面。
艾慕莉娅似乎很满意慕斯那一瞬间的僵硬。她脸上的甜美笑容丝毫未变,甚至更加灿烂。她不再理会慕斯,仿佛对方已经不存在。她微微侧过身,纯黑的眼眸完全转向Ryrie,里面所有的冰冷和威胁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纯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和甜蜜的占有欲。
“走吧,我的骑士。” 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只对Ryrie使用的、带着亲昵命令的甜腻调子,仿佛刚才那场充满火药味的交锋从未发生,“这里太吵了,而且……” 她的指尖在他手臂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带着一种安抚又掌控的意味,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脸色有些难看的慕斯,“……空气里多了些让人不舒服的味道呢。我们换个地方。”
她不再看慕斯一眼,拉着(或者说,几乎是拽着)Ryrie的手臂,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转身融入了熙攘的人潮。留下慕斯·阿克塞尔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翡翠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被冒犯的恼怒,有对艾慕莉娅那毫不掩饰的病态占有欲的惊愕,还有一丝对那个清秀忧郁、被渡鸦般少女牢牢锁定的骑士更加强烈的好奇。
Ryrie被动地被艾慕莉娅牵引着前行,穿过喧嚣的人群。手臂上被艾慕莉娅指甲掐过的地方隐隐作痛,但那点疼痛远不及她话语中冰冷的威胁和此刻那甜腻笑容下翻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占有欲所带来的寒意。市集的繁华、世界的危机、阿克塞尔家族的财富与傲慢……一切都被隔绝在艾慕莉娅用糖霜和冰刃构筑的、只容得下他们两人的狭小世界之外。他的蓝眼睛低垂着,倒映着脚下被无数人踩踏的泥泞路面,心中一片冰冷的茫然。渡鸦的骑士,终究无法逃离那名为艾慕莉娅的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