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恢复的,不是视觉,而是触觉和嗅觉。伊莲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感觉的床上,身体陷在蓬松的带着微暖温度的被褥里。空气中,则弥漫着一股清雅的植物香气。
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
然后,她看到了。
一张带着一丝玩味笑意的精致脸庞,就在她的正上方,近在咫尺。
陶云苒正俯身撑在她的上方,双手撑在伊莲头颅两侧的枕头上,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几缕精心打理过的栗色波浪卷发,因为重力而垂落下来,轻轻地扫过伊莲的脸颊,带来一阵微痒。
四目相对。
伊莲能清晰地看到她那双明亮的如同燃烧黄金般的琥珀色眼眸里,倒映着自己因为震惊而茫然的脸。
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轻轻地拂过自己的嘴唇。
……?!
伊莲的大脑,在这一刻,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
她只是僵在那里,连呼吸都忘了。
“醒了?”
陶云苒率先打破了这片令人心跳失速的寂静。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但伊莲却敏锐地捕捉到,那份看似从容的戏谑之下,隐藏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陶云苒的心跳,其实也很快。
就在刚才,看着伊莲那张在睡梦中毫无防备的脸,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鬼使神差地就做出了这样大胆的举动。
她甚至在脑中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如果她不醒来,自己……真的会亲下去吗?
“我还以为,你要把我的床睡穿呢。”
伊莲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野猫,猛地从床上弹起,但这个动作立刻牵动了她全身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最终只能狼狈地半靠在床头。
陶云苒看着她那副炸毛的样子,心中那点慌乱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乐趣。
她从容不迫从床上坐起,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黑色的丝质睡袍。
“反应这么大做什么?”她靠在床头,好笑地看着伊莲,“我只是在为你检查医疗传感器的数据而已。”
“你的心跳……刚才好像有点快哦。”
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身上那件破烂的黑色背心和战术长裤,已经被换成了一套质地柔软光滑、领口还带着蕾丝花边的白色丝质睡衣。
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我的衣服……是你换的?”她的声音干涩而充满了戒备。
“不然呢?难道要让那些护卫来帮你处理伤口和换衣服吗?我可是很为你着想的,我的……黑鸦小姐。”
她故意在“我”这个字上加了重音。
“你……”伊莲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而且啊,”陶云苒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你睡觉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个清道夫。不仅会皱眉头,还会说梦话。”
“我没说!”伊莲几乎是立刻反驳,但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证据。
“哦?是吗?”陶云苒歪了歪头,琥珀色的眼眸里全是笑意,“那你倒是解释一下,昨晚是谁喊了一夜的尤莉娅?”
伊莲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她看着眼前这个正一脸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窘迫模样的女人,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老鼠。
她拉了拉身上那件陌生的睡衣,将自己裹得更紧,选择了沉默。
陶云苒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
她赤着脚走下床,一步步地走到伊莲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伊莲,”她直接叫了她的真名,语气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我们之前,是不是有过什么约定?”
伊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依旧沉默。
“让我想想……”
陶云苒伸出纤长的食指,轻轻地点了点自己的嘴唇,故作思考状。
“好像是有人答应过我,如果来了黄昏都市,‘必须’来找我。可我等了又等,最后,却是在执法队的拘捕车上,才看到了那个人的样子。”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你是把我当初的话,当成耳旁风了吗?”
伊莲看着她,看着她那虽然带着质问,却无法完全放松的嘴角。看着她那虽然端着架子,却在不经意间轻微颤抖的指尖。
她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而是平静地开口,说了一句看似毫不相干的话。
“你是不是没睡好?”
陶云苒所有的气势,都因为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而瞬间一滞。
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被看穿的慌乱。
“我当然没睡好!你昨晚就躺在这里,我怎么可能——”
“我是说……你在害怕。”
伊莲知道,这个不可一世的大小姐,正在用这种强势的,甚至有些轻浮的姿态,来掩饰她内心深处巨大的恐惧和不安。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伊莲这才回答了她最初的问题。
“麻烦?”
陶云苒像是被这句话刺痛了,她深吸一口气,将那瞬间的失态重新压了下去。她俯下身,与缩在床角的伊莲平视,眼中的情绪翻涌。
“我最大的麻烦,就是在我被别人全城追杀的时候,我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能帮我破局的人,却宁愿自己一个人跑到臭水沟,跑到奇美拉的蛇窟里去送死,也不肯来见我一面!”
伊莲看着她写满了不安的眼睛,一时语塞。
陶云苒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重新站直了身体,恢复了大小姐的派头。
“算了,我跟你这种木头计较不清。”
她走到房间中央的全息投影前,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开始向伊莲展示公司的“战场”和她的计划。
“看清楚,黑鸦。这就是我现在的战场。”
她将图表上的大部分部门,都标记为刺目的“红色”。
“这些人,董事会的元老,生产部门的主管……他们都是守旧的老顽固,在地表已经生根发芽。他们不想看到任何改变。昨晚袭击我的,很可能就是他们雇佣的外部力量。”
然后,她指向图表中几个孤零零的,被标记为“蓝色”的部门。
“而这些,是我的人。情报部,负责信息;研发三组,负责技术。以及,我,陶云苒——一个拥有最高权限,却指挥不动大部分军队的光杆司令。”
她关掉投影,转身看着伊莲,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坦诚和一丝无奈。
“我需要一把剑,黑鸦。一把不受任何人控制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最锋利的剑。一把能帮我,把这些‘红区’里的毒瘤,一个个悄无声息地割掉的剑。”
她将一张闪烁着柔和光芒,崭新的ID卡片放在伊莲面前。
“我已经动用权限,抹去了你的犯罪记录。这是你的新身份,受月都制药担保,为期一年。”
伊莲拿起那张卡片,上面的名字还是“伊莲”,但身份已经变成了“月都制药地表安全顾问”。
“那我同伴的……”
“你那个‘同伴’?”陶云苒打断了她,语气无可挑剔,“她本人不在,我无法为她进行生物信息注册。而且,作为一个来历不明的个体,我的情报部需要对她的背景进行安全评估,这也是为了保证我们合作的安全。”
伊莲看着她那双琥珀色眼睛,知道自己无法反驳。
“现在,我们安全顾问的第一个任务。”
陶云苒递过来一张带有暗纹的金色邀请函。
“后天晚上,阿特拉斯重工的那个老狐狸,以调停与合作的名义,邀请我和公司里的几个老家伙参加晚宴。”
“这不会是一次单纯的晚宴。”
“你如果在调查奇美拉的话,是不会想要错过这个能和黄昏都市另外两家公司高层接触的机会的。”
“我要你陪我去,作为我的女伴,以及我的‘剑’。”
伊莲接过那张沉甸甸的邀请函,沉默地点了点头。
“当然,你不能穿着这身去。”陶云苒打量着伊莲身上那套皱巴巴的睡衣,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跟我来。”
她将伊莲带入一个足以让任何女孩尖叫的巨大步入式衣帽间。里面挂满了各种华丽的礼服和数不清的高跟鞋。
伊莲看着这一切,感觉自己像是闯入天鹅湖的乌鸦,浑身不自在。
她本能地想去挑一件最不起眼的黑色长裤和衬衫。
“不行。”
陶云苒却直接否决了她的选择。
她像一个强势的造型师,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剪裁极其利落的深红色露背长裙。
“今晚,你是我的女伴,不是我的打手。你得看起来……足够漂亮,也足够危险。”
伊莲看着那件布料少得可怜的裙子,本能地抗拒。
“我不会穿这个。”
“你会的。”
陶云苒不容置疑地说,她将裙子塞进伊莲怀里,然后亲手将她推进了更衣室。
几分钟后,当伊莲穿着那件让她浑身别扭的裙子走出来时,陶云苒已经等在了那里。
“过来,坐下。”
她强迫伊莲坐在梳妆台前,然后俯下身。
伊莲能闻到她发梢传来的清雅的香气,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轻轻地拂过自己的耳畔。
她的心跳,又开始不听使唤了。
陶云苒的手很巧,她先是为伊莲处理那头乱糟糟的短发,将它打理得利落有型,让那双锐利的暗红色眼眸完全展露出来。
然后,她拿起化妆工具,开始为伊莲画上淡妆。
“别动。”她命令道。
她的指腹,带着一丝凉意,轻轻地碰触着伊莲的眼睑和嘴唇。每一次触碰,都像一道微弱的电流,让伊莲的身体不自觉地紧绷。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她感觉自己不再是一头野兽,而是一件任人摆布的瓷器。
这种感觉,让她感到恐慌,却又……无法抗拒。
最终,当陶云苒放下手中的工具,退后一步,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时,伊莲才敢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是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自己。
深红色的礼服,将她那因为常年战斗而显得精悍紧实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
利落的短发被精心打理过,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淡雅的妆容,不仅没有削弱她眼中的锐气,反而为那双暗红色的眼眸,增添了一抹致命的、如同暗夜玫瑰般的魅力。
她看起来不再像一个废土的清道夫,而像一柄被精心擦拭过,即将出鞘的致命凶器,充满了矛盾而危险的美感。
陶云苒站在她身后,从镜子里看着她,脸上露出了带着强烈占有欲的满意微笑。
她凑到伊莲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
“很好。”
“现在……你才真正是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