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区的专用浮空车,安静得像一口移动的棺材。

这是伊莲第一次,真正地进入黄昏都市的云端之上。

浮空车平稳地行驶在一条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私人轨道上。透过巨大的单向舷窗向外望去,中继区那片曾经让她感到震撼的霓虹灯海,此刻已经在遥远的下方,变成了一片模糊的星河。

而地基区,那个她刚刚离开的城市之底,则早已被中继区的巨大平台和厚重的工业云层所彻底遮蔽,从这里,连一丝属于它的污浊的光都看不见,仿佛它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唯一能与天穹区遥相呼应的,只有远处那座宏伟巨塔的顶端——阿特拉斯塔的上层结构,它如同定海神针,穿透了云海,与天穹区的建筑交相辉映,冰冷地宣示着它的存在。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与地面彻底隔绝,悬浮在虚假黄昏之下,寂静的神域。

伊莲穿着那身让她浑身别扭的深红色礼服,靠在角落里,沉默地看着窗外。

她看到,一座座由光洁合金与智能玻璃构成的建筑,在云端若隐若现,伊莲自己也不清楚这种审美究竟是好是坏。

它们之间同样由私人轨道相连,偶尔有几辆她叫不出名字的豪华浮空车,如幽灵般无声滑过。

这里太干净了,干净得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压抑。

这里也太安静了,安静得让她耳膜深处都感到一丝不适。

“别那么紧张,我的保镖小姐。”

陶云苒的声音从对面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她正优雅地看着手中的数据板。

“天穹区的空气,会让地底下的老鼠感到缺氧,很正常。”

伊莲没有理会她的调侃,只是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了自己那双因为常年握刀而布满薄茧的手上。

“今晚的主人,是阿特拉斯重工的副总裁,维克多·斯坦。”陶云苒关掉数据板,开始进行战前简报,“一个笑面虎,也是个老顽固,最讨厌我们这些外来者。”

“陪同他的,还有我们公司里的几个‘老朋友’。生产主管马库斯,一个贪婪的胖子。还有安保部的副部长雷诺,一个墙头草。”

她看着伊莲,琥珀色的眼眸里,闪烁着精明的光。

“我的目的,不是和他们达成任何协议。而是要试探出,昨晚的袭击,到底是不是阿特拉斯下的手。”

“你的任务,不是保护我,而是去看。看他们的眼神,听他们的弦外之音。你那套在泥潭里练出来的直觉,在这里比枪更有用。”

阿特拉斯总部大楼顶层的宴会厅,奢华得如同另一个次元。

巨大的水晶吊灯下,衣着光鲜的宾客们端着酒杯,进行着彬彬有礼的交谈,空气中流淌着优雅的古典乐和虚伪的笑声。

当陶云苒挽着伊莲的手臂,走进宴会厅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一瞬间被吸引了过来。

陶云苒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露肩长裙,高贵而从容。

而她身边的女伴,则更是让人移不开视线。那是一个留着利落黑色短发的女孩,一身深红色的露背长裙,将她那精悍紧实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暗红色的眼眸,像鹰一样,冷静地扫视着全场,散发着一种与这里的奢华格格不入的,野性而危险的气息。

“这位是……”

阿特拉斯的副总裁维克多·斯坦,端着酒杯,笑着迎了上来。

“陶小姐,不为我们介绍一下您身边这位美丽而……特别的朋友吗?”

“朋友?”

陶云苒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然后用一种近乎撒娇的亲昵姿态,将自己的身体更紧地贴近了伊莲,手臂也顺势环住了伊莲的腰。

伊莲的身体瞬间一僵,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陶云苒指尖的温度,隔着薄薄的礼服布料,烙在自己的皮肤上。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强忍着推开对方的冲动,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僵硬的营业笑容。

陶云苒非常满意她这副任人摆布的样子,她抬起头,看着维克多,嘴角勾起一抹甜蜜而又充满了炫耀意味的微笑。

“维克多先生,您误会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可不是我的朋友。”

她顿了顿,享受着众人脸上那好奇和八卦的神情,然后才一字一句地,投下了重磅炸弹。

“她是我的人。”

是情人?是亲信?还是某种更私密的关系?陶云苒没有解释,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去猜测。

她看着周围那些因为震惊而变化的表情,心中涌起一阵快意。

就算我以后得不到你的人,今晚,在所有人眼中,我要你都是我的。

伊莲感觉自己的耳朵根又开始发烫了。

她能感觉到无数道探究、嫉妒、玩味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自己身上。

她只能低下头来掩饰自己快要失控的表情。

“……别闹了。”

她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低的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见。

这句带着一丝央求和无奈的低语,传入陶云苒的耳中。她能感觉到,身旁这个总是像冰块一样的女孩,身体正因为窘迫而微微发抖。

陶云苒嘴角的笑意变得更加灿烂。

她这才转向维克多,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补充道:

“她叫黑鸦,是我在废土上游历时,遇到的最重要的同伴。也是现在……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安全顾问。”

维克多·斯坦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对这个陌生的名字和陶云苒那点少女式的小心思,显然并不怎么在意,他更关心的是接下来的谈判。

但坐在旁边的生产主管马库斯,却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仔细地端详了一下伊莲那头标志性的黑色短发和冷峻的气质,试探性地问道:

“我记得,前段时间从灰岬那边传来的报告里,好像也提到过一个代号‘黑鸦’的佣兵,似乎……也和您描述的有些相似?”

灰岬。

这个词一出口,维克多的眼神,才第一次真正地在伊莲身上聚焦,多了一丝审视的意味。

“哦?”他放下了酒杯,语气变得有些认真,“原来是来自灰岬的朋友。那可真是个……多事的地方啊。”

陶云苒非常满意这种效果。

她要的不是让这些人畏惧伊莲的“武力”,而是要让他们忌惮伊莲这个不可控的“变量”。

她笑着,默认了马库斯的猜测。

“黑鸦她,确实经历了一些……有趣的冒险。”陶云苒端起酒杯,语气云淡风轻,“所以,当我的车队遇到一些小麻烦时,她会做出一些过激的反应,也请各位多担待。”

维克多看着伊莲,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虚伪和热情。

“原来如此。能从那种地方全身而退,确实是位了不起的人物。陶小姐,你的运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旁边的马库斯也立刻会意,他那张肥胖的脸上堆起笑容,用一种看待珍稀动物的眼神看着伊莲:

“也只有陶小姐,才有魄力将这样一匹野马,带进天穹区的宴会厅。”

伊莲对这些目光和介绍词视若无睹,只是尽职地扮演着一个“美丽花瓶”和“沉默保镖”的角色。

她们在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长桌前坐下,正式开始今夜的交锋。

“陶小姐,关于昨晚的安保车队,以及您的私人座驾遇袭一事,我们深表遗憾。”

维克多率先开口,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

“董事会已经下令彻查,我们阿特拉斯绝不容许这种破坏城市秩序的行为发生。”

“有劳费心了,维克多先生。”陶云苒优雅地拿起餐刀,“不过,我听说,袭击者使用的RPG,其弹头上的批号,似乎与阿特拉斯安保部队三个月前报备的一批军火,有些相似呢?”

维克多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自然:

“哦?还有这种事?陶小姐的情报网真是令人敬佩。不过,您也知道,总有一些老鼠,会从仓库里偷走一些不该属于他们的东西。这件事,我们会一查到底。”

“是吗?”陶云苒切下一小块牛排,没有看他,“我倒觉得,这件事或许没有那么复杂。毕竟,我在公司里推行的‘地表开拓计划’,似乎动了不少人的蛋糕。用这种方式给我一个警告,让我知难而退,倒也符合某些人一贯的作风。”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了那个满头大汗的胖子,马库斯。

“大小姐!您这话可不能乱说!”马库斯立刻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我对公司忠心耿耿!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依我看,肯定是奇美拉那帮疯子在浑水摸鱼!他们最喜欢看我们两家斗得你死我活了!”

伊莲安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但她的耳朵,却捕捉到了他们言语之外的信息。

维克多在说谎时,瞳孔会微不可查地收缩。而马库斯在激动时,会下意识地用右手摩挲自己的戒指。

就在谈判陷入僵局时,维克多故作轻松地拍了拍手。

“好了,公事谈得太多,总会伤了和气。不如我们先放松一下。”他笑着说,“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我特意从奇美拉科技那里,请来了一位特别的‘艺术家’,为今晚的宴会助兴。”

宴会厅中央的小舞台上,灯光亮起。一个穿着华丽礼服的少女,缓缓走了出来。

当看清那个少女的脸时,伊莲端着酒杯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零点五秒。

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暗红色的眼眸,却猛地一缩。

琳?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伊莲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不,不可能。

她立刻否定了那个想法。

地基区的那个女孩,此刻应该正在“老狗酒吧”的二楼,为明天的演出练习。

那么,眼前这个……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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