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是一种沉闷而压抑的铁盒子。

伊莲被铐在冰冷的金属座椅上,手腕上的抑制器散发着微弱的电流。

车厢里没有窗户,只有头顶一盏忽明忽暗的应急灯,照亮了对面两个同样百无聊赖的执法队员的脸。

他们显然以为伊莲在之前的战斗和被捕过程中消耗巨大,此刻只是一个毫无威胁的阶下囚,便肆无忌惮地开始了闲聊,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打发这段从地基区返回中继区漫长而颠簸的旅程。

“啧,又是奇美拉科技那帮疯子的烂摊子。”

一个较为年轻的队员抱怨道,他摘下头盔,露出被汗水浸湿的头发。

“每次北基底出事,都跟他们脱不了关系。真不知道董事会为什么还允许那帮家伙存在。”

另一个年长些的队员,则显得见怪不怪。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鼻烟,放在鼻尖闻了闻。

“还能为什么?利益呗。”他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奇美拉的义体,现在可是执法队和阿特拉斯安保部队的标配。断了他们的货,我们一半的弟兄都得变回残废。”

“说到阿特拉斯,”年轻队员压低了声音,“我听说他们最近日子也不好过。上个月那个旨在扩大地基区能源输出的开拓计划,又因为技术问题停摆了。现在整个公司的股价,都快被月都制药给压得喘不过气了。”

“何止是喘不过气。”年长的队员冷笑一声,“我听在中继区商业巡逻的朋友说,阿特拉斯的人,最近和月都制药的保安队,为了抢几个广告牌的归属权,都快打起来了。我看啊,他们是真把那个外来的大小姐当成眼中钉了。”

“也难怪,”年轻队员幸灾乐祸地说,“谁让那位大小姐自己在骆驼镇翻了车,连总部派来的王牌保镖都折在那儿了。我听说啊,她现在在公司里威望大跌,被那些老家伙们架空得厉害,都快成个光杆司令了。”

伊莲安静地听着,像一块不会思考的石头。但她的耳朵,却像最精密的雷达,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一一捕捉、筛选、然后在脑中飞速地重组。

阿特拉斯陷入瓶颈,视月都为死敌。

月都制药内乱,陶云苒失势。

奇美拉科技,与所有人都保持着危险的合作关系,他们的义体正在城市里加速流通。

一张混乱而危险的、黄昏都市上层的权力关系网,在她脑中,逐渐清晰起来。

就在这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毫无征兆地从囚车的右侧传来!

车厢外的世界,瞬间被火光、浓烟和凄厉的警报声所吞噬。

“敌袭!是RPG!在三点钟方向!”

“保护车队!C队还击!”

剧烈的冲击波,瞬间将这个坚固的铁盒子掀翻在地。

伊莲的身体被死死地勒在金属座椅上,随着车厢的翻滚而被反复地撞击着。

混乱,就是机会。

伊莲的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她没有像那两个惊慌失措的执法队员一样徒劳地尖叫,而是忍着剧痛,在那天旋地转的零点几秒内,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

她猛地绷紧双腿,用穿着战术靴的脚后跟,精准地踹在了她座椅下方一个不起眼的,她上车时就默默记下的紧急逃生门锁扣上。

这个锁扣,是执法队为了在车辆落水或起火时,能快速解开束缚而设计的。

“咔嚓——!”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金属断裂声,伊莲身上的安全带瞬间松脱。

就在她获得自由的同一瞬间,车辆的第二次翻滚,将她狠狠地甩了出去。

她的身体像一个破布娃娃,不受控制地撞上了对面那个年轻队员的身体,巨大的冲击力让那个本就七荤八素的倒霉蛋,头颅重重地磕在坚硬的金属舱壁上,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失去了意识。

而伊莲自己,也因为这剧烈的撞击,头撞在内壁上,世界瞬间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金星。

所有的战术思考,都在这一刻,被纯粹的物理性剧痛和眩晕所打断。

她感觉自己像沉在水底,所有的感知都变得迟钝而遥远。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和汽油味,将她从混沌中唤醒了一瞬。

她看到,爆炸撕裂了车厢的一角,那两个执法队员,一个被她无意中撞晕,另一个则已变成了焦黑的尸体。

这辆车恐怕要爆炸了!

这个念头,像一道求生的闪电,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眩晕和剧痛。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翻覆的受损载具,就是一个不稳定的炸弹。

出去……必须出去!现在!

她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凭着本能,用被铐住的双手,狠狠地砸向一个线路裸露的控制面板。

电火花闪过,抑制器失效了。

她甚至来不及感受力量回归的舒畅,就手脚并用地从囚车的破口处钻了出去,滚落在布满着滚烫弹坑的街道上。

就在她刚刚离开车体不到五米的地方,身后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灼热的气浪将她向前推了一个踉跄。

现场一片混乱。

火焰在燃烧,浓烟呛得她无法呼吸。她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清,只有耳边那持续的、尖锐的耳鸣声。

她压低身体,在浓烟和爆炸的掩护下,踉跄地向着一个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方向冲去。

“伊莲!”

就在这时,一声焦急而清脆的呼喊,穿透了爆炸的轰鸣和伊莲耳中的嗡鸣,模糊地传了过来。

一个模糊的身影,穿透了弥漫的烟雾,向她跑了过来。

那身影修长、干练,带着一种她无比熟悉的感觉。

在剧烈的冲击和失血造成的恍惚中,她的意识有些模糊。

她看着那个在烟雾中若隐若现的向她跑来的身影,听着那声急切的呼唤。

是她……

是她来救我了吗?

连伊莲自己都感到惊讶,一种混杂着安心和喜悦的情绪,涌了上来。

“……尤莉……娅……?”

她下意识地、用几近沙哑的声音,轻声呼唤出了那个名字。

那个身影跑到她的面前,停住了。

烟雾缓缓散去,映入伊莲模糊视野中的,是一张沾着些许灰尘却依旧精致的脸庞,和一双……不是蓝色的,而是带着复杂情绪的琥珀色眼眸。

“眼神不错,可惜认错人了,我的……黑鸦小姐。”

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清晰地在她的耳边响起。

那声音里,混杂着遇袭后的惊魂未定,看到她平安无事后的惊喜,以及……一丝因为听到那个错误的名字而无法掩饰的尖锐酸楚。

伊莲猛地眨了眨眼,眩晕感褪去,视野终于变得清晰。

“……是你。”

穿着一身略显凌乱的制服,额角还带着一丝血迹的陶云苒,此刻正站在她的面前。

陶云苒的目光扫过伊莲手腕上那副刺眼的抑制器手铐,又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和嘴角的血迹,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和……不易察觉的心疼。

伊莲的意识在辨认出这张脸后,大脑中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彻底断了。

世界在她眼前迅速地旋转、下沉,最终归于一片无尽的黑暗。

她晕了过去。

陶云苒看着那个在自己面前毫无防备地软倒下去的身影,下意识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阻止了她与冰冷地面再一次的亲密接触。

怀里传来的熟悉的重量和那股混杂着血腥与尘土的味道,让陶云苒的心神一阵恍惚。

……又是这样。

这个念头,不由分说地闯入她的脑海。

她仿佛又回到了骆驼镇那个风沙肆虐的夜晚,怀里同样抱着一个昏迷不醒、浑身是伤的伊莲。

只是这一次,身边再没有那个会用冰蓝色眼眸警惕地看着自己的银发人偶了。

“……好久不见。”

陶云苒低下头,看着怀中伊莲那张沾着烟灰的苍白的脸。她伸出戴着手套的手,轻轻地拂去她嘴角的血迹。

“……笨蛋。”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低声骂了一句。

“不是告诉过你,有麻烦就来找我吗?为什么非要自己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送死?”

她的声音像叹息,也像埋怨。

“你就这么……不想欠我人情吗?”

她看着伊莲那即使在昏迷中,也依旧紧蹙的眉头,忍不住伸出手指,想要将那褶皱抚平。

“嘴里……还在念着别人的名字。”

她的指尖停在了半空中,最终还是收了回来,握成了拳。

那双总是锐利自信的眼睛里,此刻却翻涌着嫉妒与无奈的复杂情绪。

她看了一眼周围还在交火的战场,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眼前这个女孩……

说不定这一次,也能像在骆驼镇时那样,把自己从这个该死的地狱里,拽出来。

她知道,将伊莲带回自己那同样处于风暴中心的住所,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

但那又如何?

陶云苒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而又疯狂的弧度。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忠诚的保镖,失去了公司大部分的信任。

她现在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却也……无所畏惧。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怀里这个沉睡的麻烦,半拖半抱地,带向了那辆还能启动的备用浮空车。

她要带她回家。

回到那个也许并不安全,但至少,从现在起,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华丽牢笼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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