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储物间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办公室的明亮和沈清秋那无形的压迫感。

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杂物,灰尘的气息混合着消毒水和陈旧纸张的味道,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顾怜心靠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后背处理过的伤口在药膏作用下传来持续的温热感,与储物间的阴冷形成鲜明对比,却无法驱散他心底的寒意。

顾雪那尖利恶毒的指控,沈清秋轻描淡写却雷霆万钧的反转……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腾,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以为自己会愤怒,会委屈,会害怕……但此刻,占据他全部心神的,却是一种更深的、近乎麻木的疲惫和一种被巨大命运漩涡裹挟的无力感。

他成了风暴中心一个身不由己的浮标。

顾雪的嫉恨如同毒蛇,随时准备噬咬;苏晚的温柔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带着未知的牵引力;而沈清秋……她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冰山,她的“庇护”是冰冷的囚笼,她的命令是不可违抗的铁律。

“整理储物间……工具归类……过期物品清理……”沈清秋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没有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认命般地开始工作。

光线透过储物间高处的气窗投下几缕微光,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他挽起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腕,开始将散落在地上的扫帚、拖把、水桶一一归位。

动作因为后背的伤而显得有些僵硬迟缓,但他做得极其认真,一丝不苟。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

仿佛只有将全部心神投入到这机械的体力劳动中,才能暂时逃避那令人窒息的现实,才能麻痹那颗被恐惧和茫然填满的心。

他清理着角落堆积的过期宣传单、破损的标语牌、蒙尘的奖杯底座……这些被遗忘的物件,如同他此刻的处境,被弃置在权力的角落,等待着被“清理”。

他小心翼翼地将还能用的工具分门别类摆放整齐,将废弃物打包。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额发和后背单薄的衬衫,灰尘沾在他的脸颊和手臂上,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

时间在重复的弯腰、搬运、整理中流逝。

储物间里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和物件挪动的声响。

外面办公室偶尔传来沈清秋翻动文件的声音,或者她与进来汇报工作的学生会成员简短而冰冷的对话,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遥远而不真切。

不知过了多久,储物间的门被轻轻敲响。

顾怜心动作一僵,心脏猛地提起。

“出来。”沈清秋清冷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没有任何情绪。

顾怜心放下手中的一摞旧文件夹,擦了擦额头的汗,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沈清秋站在门口,夕阳的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她身后铺开一片暖金色的背景,却无法融化她周身散发的冰冷气息。

她的目光扫过顾怜心沾满灰尘的脸颊和汗湿的校服,最终落在他那双因为搬运重物而微微发红、甚至被纸箱边缘划出几道细小血痕的手上。

那目光依旧平静无波,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使用状态。

“跟我来。”她转身走向办公桌,没有多余的话语。

顾怜心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在距离办公桌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低着头,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沈清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看起来就很昂贵的皮质笔记本,以及一支笔尖闪着冷光的钢笔。

她将本子和笔推到办公桌靠近顾怜心的这一侧。

“坐下。”她示意顾怜心坐在办公桌旁一张为访客准备的椅子上。

顾怜心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只敢坐椅子的前三分之一。

昂贵的皮质坐垫触感冰凉柔软,却让他如坐针毡。

“记录。”沈清秋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自己面前摊开的一份文件上,声音清冷地开始口述,“关于校庆活动物资采购预算调整的几点说明:第一,舞台灯光租赁费用超出原计划15%,原因系新增特效设备需求,具体清单见附件一;第二,宣传物料印刷成本因纸张价格上涨,需追加预算8%,供应商报价对比见附件二;第三……”

她的语速平稳清晰,吐字精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内容涉及大量的数字、专业术语和流程节点。

顾怜心愣住了。

记录?让他记录这些?他只是一个……清洁工啊!而且,他根本没有记录会议的经验,更遑论理解这些复杂的内容!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他握着那支冰冷的钢笔,手指僵硬得如同石头。

他看着空白的、散发着淡淡皮革香气的昂贵纸页,大脑一片空白。

沈清秋的口述如同天书,那些数字和术语飞快地从他耳边溜走,根本无法在脑海中形成连贯的记忆。

他额角的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后背刚刚舒缓的伤处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试图集中精神去捕捉沈清秋的话语,却只感到一阵阵眩晕。

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微微颤抖着,却落不下一个字。

巨大的挫败感和恐惧感几乎将他淹没。

沈清秋没有停下,也没有催促,只是平静地继续着她的口述。

办公室里只剩下她清冷的声音和顾怜心越来越急促、压抑的呼吸声。

终于,沈清秋似乎告一段落,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平静地看向顾怜心,以及……他那张依旧一片空白的纸页。

顾怜心猛地低下头,羞愧和恐惧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紧紧攥着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等待着预料之中的斥责或嘲讽。

然而,沈清秋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张白纸,语气没有任何波澜,甚至没有一丝失望或不满,仿佛这结果早已在她意料之中:

“看来,你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

“会议记录是学生会文秘的基础工作之一。从明天开始,每天中午午休时间,提前半小时到这里。我会安排人教你。”

不是惩罚,不是嘲笑,而是一个新的、更沉重的“任务”和“学习”要求。

顾怜心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

学习?学做文秘?沈清秋到底想干什么?把他从一个清洁工变成一个……文秘?

沈清秋没有理会他的震惊,目光落在他微微发抖、带着细小伤痕的手指上,语气依旧平淡无波:“手受伤了,会影响书写效率。去找苏晚老师处理一下。现在就去。”

她的命令精准而连贯,一环扣着一环,将他所有的反应和退路都算计在内。

“另外,”她补充道,目光重新落回顾怜心沾着灰尘、汗湿狼狈的脸上,“整理完储物间,把自己清理干净。学生会不需要仪容不整的成员。”

她的目光在他洗得发白、沾着污渍的校服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鄙夷,只有一种对物品整洁度的要求。

“现在,去医务室。”她下了最后的指令,便不再看他,重新低下头,专注地批阅起文件。

顾怜心如同一个被操控的提线木偶,僵硬地站起身,放下那支从未写下过一个字的昂贵钢笔。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只觉得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夕阳将走廊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学生们早已放学,校园里一片静谧。

顾怜心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沈清秋那冰冷的指令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学习文秘……每天午休提前报到……去找苏晚……

他就像一个被卷入精密仪器的零件,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着,朝着既定的轨道运行,无法停止,无法逃离。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再次走向那个飘散着药草气息的医务室。

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温暖的灯光。苏晚温柔的声音似乎正在和谁说话。

顾怜心站在门口,犹豫着。

去找苏晚,意味着再次踏入那个温柔的陷阱。

可是,沈清秋的命令……他别无选择。

他抬起手,正要敲门,医务室的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了。

一个高挑的身影走了出来,带着一股熟悉的、冷冽如雪松般的气息。

顾怜心瞳孔骤然收缩!

站在门口的,正是沈清秋!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办公室吗?!

沈清秋似乎也看到了他,琥珀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地落在他身上,没有任何意外。

她的目光扫过他依旧狼狈的仪容和那双带着伤痕的手,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在她身后,苏晚温柔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沈主席放心,药膏的效果很好,我会继续关注顾同学的情况的。”

沈清秋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锁定在顾怜心身上,那眼神深邃难辨,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会在此刻出现在这里。

“正好,”她清冷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苏老师,他的手需要处理一下。麻烦你了。”

她的语气自然得如同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仿佛顾怜心只是她送来“维修保养”的一件物品。

说完,她没有再看顾怜心一眼,迈着从容的步伐,从他身边走过,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渐渐远去。

顾怜心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沈清秋……她刚才是特意来找苏晚的?为了……他手上的伤?还是为了确认他后背的伤?或者……只是为了向苏晚传达某种信息?

苏晚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目光在顾怜心苍白的脸上和他伤痕累累的手上流转,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了然的复杂光芒。

“快进来吧,怜心同学。”苏晚的声音依旧柔和,却让顾怜心感到一种更深的不寒而栗,“让老师看看你的手。”

顾怜心看着苏晚伸出的、温暖的手,又看了看沈清秋消失的走廊尽头,感觉自己正站在一张巨大蛛网的中心,无形的丝线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越收越紧。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踏进了医务室温暖的光晕里。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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