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用那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江予错开视线,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那份冰冷的探究意味再次浮现,“我只是不喜欢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比起应付那个秃顶的可悲中年人,我对你的兴趣要大得多。”
她的声音将陈冬阳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现在,干扰项已经排除了。”江予心缓缓走向他,那双黑色的眼眸里,映着他错愕的脸。“我们来继续之前的话题。”
“为什么?”陈东阳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帮你?”江予心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阳光下,她精致的面容上没有丝毫波澜。“因为假如你被学校处分,甚至退学,那会让我感到很困扰。”
毕竟,能够不受她读心、精神操控的生物,陈东阳是迄今为止的第一个。她可不想,甚至是绝不能让对方逃走。
“我真没有监视你。”陈冬阳的声音有些干涩,但他努力让其听起来平稳,“我只是......只是感觉很不好。”
“感觉不好?”江予心微微歪了歪头,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那人偶般的精致面容多了一丝活气,却也更添了几分压迫感。
“对,就是一种预感,或者说直觉。”陈冬阳硬着头皮把这个听起来最愚蠢的理由说了出来,“我坐在教室里,突然就心慌得厉害,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很糟糕的画面......画面里有你。我知道这听起来像胡说八道,我自己也觉得很离谱,但我没办法坐视不管。所以......”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用一种“我知道我很蠢但我是无辜的”的眼神看着江予心,这是他能编造出的、最接近真相又最远离真相的谎言。谎言的核心就在于,它确实包含了一部分真实的情感——那种源自永无休止的循环、刻骨铭心的恐惧。
江予心静静地看着他,那双黑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是在评估一个实验数据是否具有参考价值,她能感觉到对方说这番话时,精神层面并没有产生那种撒谎时特有的、混乱且心虚的波动。恰恰相反,他的精神状态很奇特,像一块被反复捶打过无数次的钢铁,外层锈迹斑斑,内核却坚硬得不可思议。
【告诉我真相。】
这个命令下达的同时,她的精神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具穿透力,然而,结果依然如故。她的意志就像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叹息之墙,被难以言喻的轻而易举地吸收、消解,连一丝余韵都没有。
还是没用么?
江予心心中那份名为“好奇”的情绪,此刻已经膨胀到了一个极点。这甚至让她暂时压下了对校服被弄脏导致的洁癖。
“预感?”她轻声重复着这个词,又向前走近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一股清冷的、像是雨后雪松般的香气钻入陈冬阳的鼻腔。“你的‘预感’,是只对我一个人有效,还是对所有人?”
陈冬阳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意识到,她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在撒谎,她真正在意的,是他身上的“异常”。
“我不知道......这是第一次。”他只能继续扮演那个茫然的愣头青。
江予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从他的每一个毛孔里都读出信息。就在陈冬阳感觉自己快要在这无形的压力下崩溃时,一阵刺耳的铃声划破了天台的寂静。
下课了。
这阵铃声宛如天籁之音,瞬间驱散了天台上凝固的空气。陈冬阳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整个人都有些虚脱。
江予心似乎对这铃声有些不满,好看的眉毛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她退后一步,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随之消散。
“好吧。”她淡淡地说,仿佛刚才那场堪比法庭对峙的审问只是一场随性消遣,“看在你那颗或许并不存在的大脑无法理解更复杂事物的份上,我暂时接受你这个愚蠢的解释。”
陈冬阳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就这么过关了。
“但是,”江予心的话锋一转,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重新锁定在他身上,“撞坏公物是事实,袭击同学是事实,打扰了我宝贵的独处时间、并对我造成了相当程度的精神困扰,也是事实。陈冬阳同学,你认为这些该怎么补偿?”
“我......我等下就去跟教导主任坦白,门是我弄坏的,一切责任我来承担。”陈冬阳立刻说道,对他而言,只要能结束这诡异的局面,写多少份检讨都行。
“那可不行,而且......不够。”江予心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格,“我的精神损失费,以及这件被你弄脏的校服的清洗费,你也要一并负责。”
“啊?哦,好,多少钱?我赔给你。”陈冬阳松了口气,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对他来说都不算大问题。
“我不需要你的钱。”江予心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那笑容让她看起来不像是受害者,反倒像个即将捕获猎物的顶级掠食者,“从明天开始,这一个月的午餐,由你负责。我不喜欢吃食堂,去校外买。至于菜单,我会每天通知你。有问题吗?”
陈冬阳张了张嘴,彻底呆住了。
这算什么?跑腿小弟?长期饭票?这和他预想的任何一种结局都不同。
“怎么,你不愿意?”江予心的声音冷了下来。
“不,不是,我愿意!”陈冬阳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回答。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如果拒绝,下场可能会比被教导主任逮住训斥一顿要凄惨得多。
而且,比起被她用那种未知的能力在暗中报复,这种放在明面上的“惩罚”反而让他感到一丝诡异的安心。至少,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很好。”江予心满意地点了点头,她不再看他,转身走向楼梯口,身形依旧优雅得体,仿佛刚才那个在地上翻滚的人不是她一样。
路过陈冬阳身边时,她脚步微顿,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别想着逃跑,陈冬阳。我对你的‘预感’很感兴趣。在腻烦之前,我会一直‘研究’下去的。”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楼梯间的阴影里。
陈冬阳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天台上,被风一吹,才感觉到肩膀和后背火辣辣的疼。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同样沾满灰尘的校服,又摸了摸自己还在狂跳的心脏,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时间循环结束了,但好像,一个新的、名为“江予心”的循环,才刚刚开始。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教学楼,结果却在走廊里撞见了数学老师,顿时因为旷课的缘故被狠狠数落了一通,随后被勒令写一份三千字的深刻检讨,明天一早交到办公室。
陈冬阳像条被霜打了的茄子,垂头丧气地回到教室。
他坐回自己的座位,几乎是立刻就瘫倒在了桌子上。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成功了,他打破了那个该死的循环。
但代价是,他不仅要面对任课老师和班主任的怒火跟三千字的检讨,还得给那个全校最危险的少女当一个月的午餐外卖员。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几个同学的后背,落在了那个靠窗的座位上。
江予心正单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侧脸的线条完美得无可挑剔,仿佛天台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但就在陈冬阳看过去的一瞬间,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缓缓地转过头,目光精准地与他对上。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陈冬阳却从中读出了一丝玩味,就像猫看着爪子下暂时不想吃掉的老鼠。
陈冬阳触电般地收回了目光,心脏不争气地又是一阵狂跳。
他趴在桌子上,将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
现在他终于可以确定,江予心根本没有自杀的念头。那么,那个循环,那十几次他亲眼目睹的、从天台坠落的真实场景,到底是什么?
如果不是她的意愿,又是什么导致了她的“死亡”?
一个巨大的谜团,取代了循环的绝望,盘踞在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