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坡度降了下来,惯性让车厢继续移动但速度已开始减缓,海面上有两面帆正飘扬着,轨道转向,逐渐露出城市半岛另一面的沙滩,一艘巨型游轮正搁浅在沙地上,一半浸泡在咸水里。
突然,鱼的背包中传来“滋滋”的杂音,伴随着轻微的爆破声。她取出调制过的收音机,接收某个波段的信息。
“这里是海岸线接待处,由于轨道损坏,请使用列车的来客择机跳水,就近巡防队会前去打捞,完毕。”
钟录听到,嘀咕了句什么,像是粗口。从他脸上懊丧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正在后悔自己出行前没有做更充分的准备。
鱼迅速观察,轨道离城市废墟还有一段距离,必须在一个合适的高度跳下去,否则等列车离开海面,他们可能会直接撞进某栋大楼,或者脱轨,从高处掉下来砸进废墟里面,再等后人把他们挖出来研究。
细微的摩擦声出现了,这是滑行即将停止的象征,现在轨道离下方还有8~11米的样子,如果继续前进,就离沙滩太近,可能触底。
不知道他受不受得住了。鱼心里想。
“跳。”她命令道,然后纵身一跃。朝上望过去,却没有看到钟录,接着海水就没过了她的头顶,所有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她猛地向上游去,破出水面,溅起一片水花,海风呼啸着拂过干涩的面颊,是一股让人蜕皮的冰凉,像是面部肌肉收缩时,缠住了十几片薄荷叶。
一阵浪打来,把她推上沙滩,她呛出几口盐水,又吐了口唾沫,抹干净眼角的水,把湿答答的毛撇到一边。
这才看清更远处的海面上,有个黑点正带着一片阴影从天上飘下来,显然鱼想错了,钟录做足了准备,甚至带上了降落伞。
沙滩上散落着破碎的渔网、玻璃酒瓶,废弃的皮划艇、坏掉的电子零件、雨靴、撕烂了的电话簿、从杆子上脱落了的太阳伞…沿着沙滩走着,阳光正好,但时不时暗下来的一片和冷热交替的微风表明了阴晴不定,鱼走着,看见那个黑点在海里游着,上了一艘快艇,正向岸这边驶来,就停下了脚步。
然后她踩到了什么。捡起来,是一块停转了的手表,她把这玩意儿放进口袋,希望能换点钱。
船开到了,钟录全身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粘在一起,他找到某棵膀大腰圆的树,躲在后面换了几件还没湿掉的衣服。他脱下来的降落伞很快被浪送到了岸边,被救起他的老渔民默默捡走,虽然是上好的布料,他们也不好意思拿回来。
老渔民现在不捕鱼,他年轻的时候会干,而且是一个人,老了才转去巡防队。脸上深凹的皱纹和干涩的双眼展示了他在这片水域的说服力,阴暗混浊的眼球上下转动,视线在鱼和钟录两人间游走。
根据老人所说,这一片全都是废墟,一直蔓延到半岛端点的海岸城,从这里过去脚程差不多要一周,直接从城市废墟里穿过去。“能不能用船载我们?”鱼问道,咳嗽了两声。
老人咬了下嘴里的烟斗,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这是巡防队的船。”看来是要另外的价格,鱼摸了下口袋里那块表,估计是不够的,于是她转而拿它换了几个罐头,就准备向废墟里走。
钟录把衣服换完,身体依然微微发抖,他找了块木船板,在一头开了个洞,用粗麻绳系上,把湿了的装备放在上面,拖着这块板子走,等不稳定的阳光和间歇的风把水分都带走。
两个人往废墟里走,那些阴云没有急着榨出雨水,天上往下飘着水银针。空气总体湿热,但鱼走在前面,暖风流过后有时又有一阵凉意拂面,吹得晕头转向,伴随着冰冷的雨丝,不小心刺进眼里。
地面上有积水,断裂的石柱横倒在水泊,翠绿的藤蔓缠绕在上面,围着大大小小的水泊,杂草丛生,露水从嫩绿的枝桠上滑落。远处,巨大的高楼倾斜着,陷进了泥沼,繁茂的水生植物根系稳住了底座,使其不至于倾覆。冷暖不定的风,让那些悬挂着没有掉落的玻璃窗止不住晃悠。空气中有新鲜的泥土气息,混杂着雨后的清新,闻起来像石头上滑腻的苔藓,粘腻、通透,偶尔还能听到草丛里节肢动物的骚动,叶片的沙沙声。
鱼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再听。是风声,和荒原不一样的风声。
她找到方向了。
钟录拖着船板,每次穿过泥水时,板子都歪向一边,他不得不手动修正,以免衣服被甩出去,掉在湿润的土壤中。鱼每换一次方向,他就要挪一挪那板子,有时它还会被杂草缠住,逼得他回过身用小刀割倒一片植物。
四天后,他们到了,那块船板被扔掉了,钟录找到了个袋子来装行李。
路上没有发现任何线索,生物实验室一般在城郊,但半岛另一面只有一个废弃的大型购物中心,被流浪者改造成了聚居地。这就是海岸城,蜿蜒的机动车道清晰可辨,上面的标识还在,只是路面裂开的地方长出了无名的植物,路灯基本都是完好的,只是不再通电了。巨大的购物中心已经变成了巴比伦的空中花园,下方曾精心裁剪布置的公园,零星散落着吃完了的罐头,饮料易拉罐,塑料矿泉水瓶,显然拾荒者将建筑内货架上的东西都扫空了。
一辆移动餐车横倒在地上,轮子被卸掉了三个。他们抵达这里时已是黄昏,鉴于暂时没有看到人影,就在公园的草坪上休整了一会儿。
可能是连日奔波,走的太快,一时间连鱼也有些支撑不住,不小心昏了过去,直到一个惊雷把她炸醒。
鱼猛地跳起,钟录还在旁边,睁着眼睛,她摇了摇,没有反应。咆哮的风吹来,夜幕中沸腾的云啸叫着,应合着潮汐。
她注意到远处港口上一艘小型轮船亮起了灯,很模糊,便把同伴扛在肩上,一步一步向那里走去,雨声渐变,模糊了视线,但那灯光依旧闪着,且随着距离的拉近,在她的瞳孔中映出了一个朦胧的光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