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沾染着尘埃,在一排排蒙尘的书脊上仓促滑过,直到触碰到那本封面异常沉重、书页边缘隐隐流转着暗金光泽的典籍。他猛地将其抽出,皮革封面的冰冷直透骨髓。摇曳的烛光下,一行因年代久远而模糊、却字字如楔的文字刺入眼帘:
阿波卡利斯圣堂,禁域之核……其名“舍利”,承崩坏之秘,蕴……万象之能。
“万象之能……” 奥托的呼吸骤然凝滞,胸腔里那颗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肋骨的桎梏。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他连日被绝望浸透的脑海。卡莲那双失去神采的灰蓝色眼眸、强忍呜咽的苍白面容,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如果……如果能挽回弗朗西斯大人陨落的命运……卡莲眼底那被生生剜去的星光,是否就能重新点亮?
这个念头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吞噬了他仅存的理智。圣堂的森严戒律、古籍记载的虚实真伪、触碰未知的恐怖后果……一切都被这灼热的渴望焚为灰烬。他的身体比思想更快,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傀儡,朝着家族最深邃的禁地奔去。
圣堂内部并非想象中圣光普照的神圣之所,只有一片渗入骨髓的冰冷与死寂。穹顶之下,祭坛之上,唯有一个结构精密繁复、仿佛由凝固星河雕琢而成的金色立方体,悬浮于虚空之中,散发着恒定而内敛的微光。这就是那被冠以“万象之能”的圣物?奥托屏住呼吸,凝视着它。在那冰冷的金属光泽里,他仿佛看到了卡莲唇角重新扬起的弧度。
没有祈祷,没有踌躇。少年带着献祭般的决绝,向着那冰冷的星辰伸出了手。
“嗡——”
并非物理的声响,而是一道仿佛源自时间源头、直接叩击在灵魂壁垒上的低语,瞬间撑满了圣堂每一寸死寂的空间:
“……两千年了么?这次唤醒我的,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那声音带着一丝被漫长时光磨砺出的倦怠,以及毫不掩饰的审视。
奥托被这突如其来的“存在”惊得踉跄后退,随即稳住身形,急切地仰头质问:“你……就是圣典里记载的,能实现愿望的‘舍利’?”
“圣物?呵……”声音里渗出居高临下的嘲弄,“更准确的称谓是——‘虚空万藏’(Void Archives)。”
“虚空万藏……” 奥托咀嚼着这个神秘的名讳,胸腔里唯一的念头如同熔岩般翻腾灼烧,“那么,告诉我!你能做到吗?让逝去的生命……重回人间?”
短暂的沉默,如同无形的目光穿透皮囊,审视着他灵魂深处那团纯粹到近乎偏执的火焰。终于,那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蛊惑,如同毒蛇吐信般响起:
“生命?死亡?不过是规则编织的脆弱丝线。剪断它,再续接一条……对我而言,并非难事。”金色的立方体表面,流光如活物般脉动,“渴求这份改写命运的力量吗,孩子?与我‘融合’,你便能握住这逆转生死的权柄。”
“来吧!”奥托的回答斩钉截铁,眼中没有丝毫迷茫。为了驱散卡莲眼底的阴霾,他连这副躯壳都可以燃尽,何况一份“契约”?他再次伸出手,义无反顾。
刹那,虚空万藏化作一道璀璨的金色洪流,如同有生命的液态星辰,瞬间没入少年单薄的胸膛。
三日后,天命墓园。
深秋的冷雨如同天幕垂落的灰纱,无声地浸透了冰冷的石碑与泥泞的小径。弗朗西斯·卡斯兰娜的葬礼在肃杀的气氛中进行。沉重的棺椁旁,堆积如山的白色花朵散发着凄凉的芬芳。
卡莲静静地站在棺木边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初闻噩耗时的激烈抗拒、歇斯底里的否认挣扎,此刻都已冻结成一种近乎透明的死寂。雨水顺着她失去光泽的银发滑落,混合着未干的泪痕。
“父亲……”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淬着彻骨的寒意,“最终……还是要这样告别。而我究竟要做……”后面的话语被哽咽掐断。那些刻意疏离的、想要割舍的温暖,在真正失去的瞬间,才显露出深入骨髓的狰狞獠牙,将她的心撕扯得鲜血淋漓。
莉莉安站在卡莲身侧,小手不安地揉搓着湿透的衣角。看着那个总是如阳光般温暖的卡莲姐姐,此刻却像一尊被风雨侵蚀的石像,巨大的陌生感和心疼让她喉头发紧,所有笨拙的安慰都卡在舌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牧师低沉肃穆的悼词在空旷的墓地上空回荡,为这位以生命捍卫了天命防线的英雄送行。三大家族的代表们垂首肃立,无论过往立场如何,此刻都向这面破碎的“盾”与折断的“剑”致以最深的敬意。
冗长的仪式终于结束。人群在压抑的寂静中散去,留下卡莲与父亲冰冷的墓碑做最后的独处。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踏着湿滑的石阶,沉默而坚定地穿过雨幕,停在了墓碑前。是奥托。
卡莲缓缓抬起沉重的头颅,被雨水和泪水模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在他身上。那眼神疲惫而空洞,仿佛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浓雾。
“卡莲,”奥托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竭力压抑却依旧震颤的激动,打破了死寂,“如果……如果我能够让弗朗西斯大人回来……你……会开心吗?”
这句话如同撕裂阴云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卡莲凝固的悲伤!她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死死盯住奥托,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清里面是挚友还是魔鬼。
只见奥托缓缓抬起了右手。掌心之中,一点刺目的金光骤然涌现!那光芒如同活物般流淌、扭曲、凝聚……瞬息间,一柄形态完美、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非生非死气息的骑枪在他手中赫然成型——枪身缠绕着荆棘般的黑色纹路,枪尖则流淌着苍白如骨的生命辉光!
拟态·黑渊白花!
“奥托!”卡莲的瞳孔骤然收缩,声音因极度的惊骇与愤怒。她猛地挥手,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排斥与恐惧,狠狠将那柄散发着不祥光芒的拟态之枪拍开!“够了!人死不能复生!这不是我们该走的路!”
卡莲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不过是虚空万藏想要夺取奥托身体的计划罢了,即便是未来的“奥托”,穷尽智慧与力量,也未能真正让逝者归来。
“奥托……”卡莲抬起手,抹去脸上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泪水,原本空洞的眼眸深处,燃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灼人的烈焰。那声音不再虚弱,而是带着斩断彷徨的、钢铁般的决绝:
“答应我,永远不要尝试去复活任何人。玩弄生死,最终只会带来更深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