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修那声沉重的“好”字落下,仿佛在凝固的空气中凿开了一道缝隙。

雨宫葵明显感觉到怀里的莲华身体又放松了一些,那紧绷的、带着倔强的肩线柔和下来。

“太好了!”葵的声音刻意保持着轻快,试图驱散最后一点阴霾。

她松开莲华,转而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莲华酱,老家可漂亮了!山里的空气都是甜的,晚上能看到好多好多星星!比东京亮多了!而且舅妈做的烤年糕,啧啧…”她夸张地吸溜了一下口水,成功看到莲华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藤原修看着葵努力活跃气氛的样子,心头微暖。

这个小姨子,无论过去多少年,都像一道驱散阴霾的阳光。

他目光再次落到莲华身上,穿着那件米白色连衣裙的她,在葵的插科打诨下,那份因赌气而生的尖锐执拗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混合着迷茫、脆弱和一丝期待的复杂神情。

她不再看父亲,微微低着头,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捻着柔软的裙摆。

阳光照在她浓密微卷的睫毛上,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这个细微的小动作,像极了莲沉思时的模样,却又带着独属于莲华的、少女的青涩。

藤原修的心口又是一窒,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葵:“具体时间定了吗?我来安排行程。”

“下周五下午出发,周日下午回来,怎么样?”葵拿出手机快速翻看日程,“票已经买好了,我们三个正好。”她说着,又看向莲华,“莲华,学校那边没问题吧?”

莲华轻轻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嗯,周五下午没课。”她终于抬起头,目光飞快地掠过父亲的脸,又迅速垂下,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动。

她还是没有去换下那件衣服,仿佛穿着它,就拥有了一层无形的盔甲,或者…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与那个模糊却占据父亲心房的母亲相连的纽带。

“那行,就这么定了!”葵一锤定音,仿佛没看到莲华身上的衣服,也忽略了空气中那尚未完全消散的沉重。

她走到藤原修身边,把带来的点心盒塞进他手里,“喏,姐夫,你最喜欢的抹茶蕨饼,趁新鲜吃!莲华酱,你的草莓大福在厨房桌子上哦,自己去拿!”她自然地推着藤原修往厨房走,“走走走,姐夫,给我倒杯水,开了半天车渴死了。”

她的举动成功地打破了僵局,将藤原修从与女儿无言的对峙中拉走,也给了莲华一个独自喘息的空间。

藤原修任由葵推着,回头深深地看了莲华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有心痛,有担忧,有未尽的千言万语,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必须由他来承担和解决的责任感。这一次回乡,不仅仅是为了祭拜莲。

它更像是一场必须进行的仪式,一场需要在莲生命起始与终结之地进行的、关乎理解、关乎和解、关乎如何让莲华走出“回廊倒影”、真正成为她自己的旅程。

莲华站在原地,听着厨房里传来小姨清脆的说话声和父亲低沉简短的回应。

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将她穿着母亲旧衣的身影拉得很长。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

好看吗?莲华问自己,也像是在问那个镜中的幻影。也许吧。但更深的,是一种溺水般的心酸。

她知道,爸爸喜欢的,从来不是她穿着它好不好看,而是透过它,他看到了谁。

不是“莲华”,是“莲”,他脱口而出的,永远是妈妈的名字。

每一次,每一次他这样透过莲华看她,那种被忽视、被当成替代品的委屈和心酸,就汹涌得让她几乎窒息。

莲华咬紧下唇,尝到一丝铁锈味。

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亚麻布料的纹理,感受着那上面仿佛残留的、属于另一个灵魂的温度。

心酸依旧弥漫,但葵姨带来的那点“微光”和父亲最后那沉重而复杂的眼神,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一圈圈涟漪。

下周末…老家…母亲的墓…那里,会有她想要的答案吗?或者,能让她找到一种方式,让父亲真正地“看见”自己——藤原莲华,而不是那个永远存在于他记忆深处的、名为母亲的倒影?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草莓大福的甜香。她转身,没有走向厨房去拿点心,也没有立刻去换下衣服,而是慢慢地走向客厅的落地窗。

窗外,东京的楼宇在夕阳下染上暖金色。她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葱郁的山林,和山林深处,静静等待着他们的、属于过去与未来的回廊。倒影重重,而前路,就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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