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裹挟着少女怒意的劲风,率先从门内涌出。
紧接着,伴随着几声此起彼伏的、毫无仪态的惊叫,四道身影接二连三地从那扇小小的房门里被“丢”了出来,在走廊上摔得东倒西歪。
片刻之后,房门被“砰”的一声从内里关上。
厅堂之内,众人面面相觑,随即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
“你是没看见!”银璃笑得前仰后合,她手舞足蹈,正向同样憋着笑的宋怀安与郭红绡,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刚才的场景,“大杂鱼她当时,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然后就闭上眼睛,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在被窝里磨拳擦掌,嘿嘿嘿,那小手就开始……”
银璃刚模仿到关键部位,突然觉得自己的肩膀被谁轻轻拍了一下。
那力道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寒意。
她疑惑地回过头,正对上一张皮笑肉不笑的、美丽却又危险的脸。
不知何时,换好了一身干练劲装的白玉怜,已经如鬼魅般站在了她的身后,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小银子~”一道丝绸般柔滑、却又仿佛能冻结美酒的幽幽嗓音响起,“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银璃的身子瞬间僵住了。她能感觉到,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素手,正在一寸寸地收紧。
豆大的冷汗从她光洁的额角滑落,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刚准备拔腿开溜,却已是为时已晚。
一只白皙的拳头,在她那双银亮的圆瞳中迅速放大。
“嗷!嗷!”
在银璃痛苦的求饶声中,白玉怜终于抒发完了心中的怒火。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随即拉开椅子,在宋怀安对面坐下,整个人的气质在瞬间由暴怒的雌豹,切换回了慵懒的家猫。
“现在可是三更半夜,”她信手端起桌上的青瓷茶壶,眼神却平静得像一汪深潭,“一国之君,却只带了一名护卫,孤身来到这平民之所。想必,陛下定是有什么不方便让外人听见的要事吧?”
她顺手给宋怀安和郭红绡两人斟了杯热茶。
温热的茶水从壶嘴缓缓流出,注入青瓷茶杯,水汽氤氲,在灯火下蒸腾。
宋怀安看着那翠绿的茶水,以及茶水中自己那颇为满意的、噙着一抹浅笑的俊美面容,赞许道:
“同汝这般聪慧之人谈事,就是方便。”
说罢,他微微抬手,身旁的郭红绡便从怀中取出一封盖着红色火漆印的密信,谨慎地递了过来。
白玉怜这边,则由苏碧瑶代为收取。
“这是什么?”白玉怜刚想开口问,宋怀安却神秘兮兮地将一根修长的手指竖在了自己唇上。
“先莫问。”他压低了声音。
——此物非常危险。
“朕且先问一句,汝等接下来的行程,可已明晰?”
话音刚落,西凉子手中的玉简便闪烁了一下,旋即自动飞到空中缓缓展开。
冰蓝色的洞窟之中,林星玥那张充满活力的脸蛋随之出现,她正举着一张不知从何而来的地图,兴奋地向众人展示。
“玉怜!下一个神石锚点的位置,已经出来咯!”
地图之上,一点光亮所标注的位置,是一个白玉怜从来不曾听说过的地方。
“……北大荒?”她念出声来,眉头微蹙,“这地方……似乎已不在天朝疆域之内了。”
“北大荒位于天朝西北边境之外,”方青荷补充道,她对此地也只是略有耳闻,“那是一片出了名的不毛之地,风沙、瘟疫、战乱不断。”
“方姑娘所言,只对了一半。”
宋怀安接过话头,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柔美的眼眸中,此刻却透着一丝追忆与凝重。
“北大荒,与其说是一片土地,不如说是一个……独立的世界。”
那是一片被神明遗弃,却又被野兽眷顾的土地。
越过玉门关,穿过那片被称作“死亡之海”的无垠戈壁,天地间的法则似乎都开始变得扭曲而狂野。
黄沙之下掩埋着数个千年古国的遗迹,凄厉的风中,终日回荡着英雄与亡魂的悲歌。
其南境,是被称作“万毒之沼”的参天雨林,其中不见天日,遍布着致命的瘴气与奇异的猛兽;其北境,则是连绵不绝的荒芜沙丘,是马匪与佣兵的天堂。
无数个小国、城邦与部落,如棋子般散落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为了水源、土地与黄金,连年厮杀不休。
他们不敬神佛,只信奉手中锋利的刀剑与古老的血脉图腾。
由于战乱隔绝,内部的消息出不去,外部的消息也难以进来,北大荒,便逐渐形成了一个极其特殊而又神秘的禁区。
“……没想到,竟会如此凑巧。”
宋怀安端起面前的茶杯,杯沿凑到唇边,用那温热的触感,平复了一下心绪。
片刻后,他沉重地将茶杯放下。
“那封信里,是朕希望汝等能接下的任务。而任务的地点,正是北大荒。”
“还记得那个被罪妇顾氏与逆臣陈氏常挂在嘴边的‘那位大人’吗?”宋怀安的语气冷了下来,“那个给予罪妇魔剑、制造了整场人口贩卖惨案的真正罪魁祸首,朕,已经查清了他的身份。”
说着,郭红绡配合地从怀中取出另一张纸,平铺在桌上。
那是一张不知哪个国家颁布的、年代极其久远的通缉令。
纸张已经泛黄,边角也已破损,可上面的内容却依旧清晰。
悬赏的金额,是一个足以买下数座城池的天文数字。
而通缉令上用炭笔绘制的画像,却是一个戴着单片眼镜、气质儒雅随和的绅士,他那嘴角分明挂着微笑,却又看不出半分感情。
“这金额……是在开玩笑吧?”
白玉怜看着那串长得吓人的“零”,有些不可置信地拉过通缉令。
宋怀安接着解释道:
“此人名为‘阿萨辛’,曾以不同身份,在各国都犯下过多起滔天大案。如今,他是北大荒某个超级犯罪集团的实际掌控者。”
“由于他现在的身份与势力,早已没有哪个国家再敢对他实施通缉,但凡有国家对其不利,便会遭到他疯狂的报复,历史上,曾有多个小国因此而灭亡。这是一位极致的恶人。”
“这份通缉令,在我朝也早已作废。即便是天朝上国,他也不是个好招惹的角色。”
“但是!”宋怀安的拳头猛地砸向桌子,那双柔美的眼眸中,蹙起了滔天的愤怒,“贩卖我国子民,甚至意图刺杀朕,这两件事,着实触碰到了朕的底线!国与王的威严,不容侵犯!”
“可倘若此刻与那厮全面开战,必定会大伤国之元气,使万千将士与百姓陷于水火。”宋怀安的怒火渐渐平息,化为一丝无奈,“所以,朕才想到了这个折中的办法。”
他的目光,落在了白玉怜身上。
“白姑娘聪明伶俐,天赋异禀,又与这人口贩卖案颇有渊源。所以,朕希望由汝来完成这个计划。”
——请汝,代朕前往北大荒,刺杀阿萨辛。
“这是将损失降至最低的办法了。”
厅堂内一片寂静。
白玉怜沉吟稍许后抬起手,任由那张价值连城的通缉令从指间滑落,飘回到桌上。
她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星眸,此刻却无比认真地直视着宋怀安,眼神坚定,不容置喙。
“我不想做英雄。”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我也不会为了逞一时之勇,将我身边的人,置于这种九死一生的危险之中。皇上,您请回吧。”
被拒绝的宋怀安没有动怒,也没有再劝。
他只是淡淡地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脸上带着一贯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微笑。
“朕出二十块金砖。”
“………………”
厅堂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白玉怜、银璃、方青荷,三双美丽的眼睛,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地瞪圆了。
她们的嘴巴,都张得快能塞下那二十块金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