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怜的骨子里,曾住着一个英雄。

她从小就想做一名侠客,像话本里写的那样,救死扶伤,惩恶扬善。

为此,她曾日复一日地,与方青荷一同习武。

天未亮便起身,在庭院中扎马步,一扎就是一个时辰,直到双腿灌了铅般麻木。

午后,则在烈日下挥舞着沉重的木剑,汗水浸透了衣衫,虎口被磨得鲜血淋漓,她也只是胡乱擦一把,咬着牙继续。

那时候的白玉怜,还是一个对生活、对未来都充满希望的人。

直到那一年冬天。

她的母亲与妹妹,同时染上了重病,高烧不退,日渐消瘦。

小小的家中,终日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和压抑的咳嗽声。

郎中开出的方子越来越贵,家里的积蓄很快便见了底。

她找不到钱,那点三脚猫的武艺,在“贫穷”这个最可怕的敌人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她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和妹妹在病榻上痛苦呻吟,看着那个一向挺直了脊梁的父亲,为了凑齐药钱,第一次弯下了膝盖。

白玉怜亲眼看见,父亲跪在满身绫罗绸缎的地主面前,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响头,只为能预支一点工钱。

白玉怜亲眼看见,父亲在寒风中,哭着去求遍了所有的邻居,将那一点点铜板攥在手心,视若珍宝。

最终,药钱是凑齐了。可白玉怜的世界,也彻底崩塌了。

那一刻,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明白,自己的梦想,是何等地一文不值。

一个连自己至亲都无法拯救的梦想,根本就算不上梦想。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跟方青荷提过要成为英雄的话,也不再继续练武。

她将那把磨平了的木剑丢在柴房,任其腐朽,从此荒废了武艺,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只想躺平混日子的“逆天”。

……

但是最近,白玉怜发现自己越来越不“逆天”了。

从舍身救下苏碧瑶开始,到后来冒着全身残废的风险,将银璃从雪山上背下来……自己那颗早已死去的心,那所谓的人性,居然一点点地被唤醒了!?

这样下去不行的!

这样下去,不就是背叛了自己当初立下的本心了吗!?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白玉怜躺在床上,猛地睁开眼,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她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明亮如星的眸子里,闪烁着炯炯有神的光。

夜,已至子时。

银璃的小屋,就静静地坐落在贫民窟的一条普通巷陌里。

月华如水,温柔地倾泻而下,为屋顶的瓦片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霜。

二楼的窗户,纸窗的轮廓被月光勾勒得清晰可见,内里一片漆黑,看不出任何动静。

寒风夹杂着细雪,穿过窗格,进入房间。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木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皆是寻常的样式。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朦胧的光斑,能看见空气中浮动的、细小的微尘。

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从楼下飘来的、淡淡的草药香。

白玉怜正一个人盘腿坐在自己的房间中,身上只盖着一层薄薄的棉被。

今天,苏碧瑶和方青荷说有事出去了,一整天都不会在家。

西凉子也拿走了玉简,说是要和林星玥好好谈一谈之后的计划。

而碰巧,银璃也接到了城西的急报,出了远门诊病。

今晚,整个家中,难得地只剩下白玉怜自己一个人。

绝佳的机会!

黑发少女深吸一口气,翻身下床。

她先是仔细地关好了门窗,甚至还插上了门栓。

随即,她吹灭了用于照明的油灯,让整个房间回归到一种诡异的、连月光都无法浸染的黑暗之中。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还猫着腰,偷偷下楼看了一眼楼下的厅堂,空无一人。

“很好,这样最好。”

白玉怜说完,再次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点燃了一支安神的熏香,青烟袅袅,让这小小的空间更添了几分神秘。

黑发少女像是在准备一场无比神圣的仪式那般,急急忙忙地跳上了床。

自己已经压抑本性太久了!现在,正是要进行释放的最终时刻!

她的面前,正对着一面光亮的铜镜。

镜中,映出了少女那张惊心动魄的绝美面庞。

或许是因为激动,她的脸颊上泛起一抹兴奋的潮红,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星眸,此刻正闪烁着奇异的光。

这……这只是为了恢复本性!她在心中为自己辩解。

没错,我只是在做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所有人都会做的事情!所以,不该有人来指责我!

今天,就是我白玉怜,告别过去,重拾“逆天”之道的日子!

怀揣着如此坚定的觉悟,黛发少女闭上双眼,那纤长如蝶翼的羽睫微微颤动,随后缓缓地、缓缓地,将一只素手伸向了自己腿间的被褥之下——

“那、那个……”

一个熟悉的、带着一丝犹豫的男性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

“咿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到声音的瞬间,白玉怜立即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了足以刺破耳膜的、充满少女娇羞的尖叫。

她连忙抓住身下的被子,闪电般地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惊恐万状的双眸。

宋怀安跟郭红绡两人,一脸无辜地站在门口,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举在半空中。

“汝可不能怪我们,”宋怀安眨了眨他那双柔美的眼睛,“朕敲过门了。”

白玉怜刚想开口怒斥,转念一想,不对啊!

“我明明锁好了门的!是谁拿钥匙开的门!?”

“切!干嘛这么快就进来,耽误了我们的好戏。”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床底下传来,银璃不再隐藏,从下面冒出一个银色的脑袋,冷冷地看着床上惊魂未定的白玉怜。

“你不是出诊了吗!?”白玉怜大惊失色,“等下?你说……‘我们’!?”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衣柜,那两扇门“轰”然向两边洞开。

里面,苏碧瑶正优雅地靠着柜壁,而方青荷则一脸严肃地抱着剑。两人理所当然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大变态。”方青荷言简意赅地评价道。

“居然真的相信我们都出去了,玉怜你,可真是好骗呢~”苏碧瑶掩嘴轻笑,眼波流转。

最后,则是从衣柜顶上,如幽灵般悄然滑下的西凉子,以及她手里紧紧攥着的、正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玉简。

“抱歉,白小姐……”西凉子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奴家也……很好奇……”

四个,不,算上玉简里的林星玥,是五个。再配合着门口来访的宋怀安和郭红绡。

总计七个人,就这么将床上的白玉怜,围得水泄不通。

“………………”

白玉怜缓缓地、缓缓地斜躺回床上。

她的嘴角,在微笑着。

却有一滴晶莹的、滚烫的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无声地滑落。

少女,燃尽了。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