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褴褛的女人,裹着破旧的斗篷,如同被寒风冻结的雕像,静静地伫立在村口被冰雪覆盖的井口旁。

女子双手环抱着单薄的身体,裸露出的手背上布满红肿的冻疮和裂口。枯草般的乱发,从头罩边缘挤了出来,凌乱地贴在憔悴不堪的脸颊上。

那双在头罩阴影下抬起的幽绿色眼睛,如同清澈的寒潭,闪烁着令人不安的妖冶光泽。

“打怪物啦!”

不知何时,冰莓村的孩子像从雪地里冒出来一样,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附近能捡拾到的石块被抢了个精光,雨点般砸向井边那个形单影只的流**人。

女子的头垂得更深了,佝偻起身体,默默承受着大小不一的石块砸落在身上、背上。

一块恶意的坚硬鹅卵石,直接命中了她的额角,她也只是身体剧烈地一颤,发出压抑的闷哼,依旧没有躲闪。

大些的孩子,在兴奋的大喊大叫,为自己的正义游戏壮胆。小些的孩子,则紧紧依偎在母亲的腿边,睁着懵懂的眼睛,吮着手指,既好奇又害怕。

“提姆,给我滚回来!”

“圣主保佑!约娜,闭上眼睛,不能看这个人的脸!”

大人们急了,生怕自己的孩子和这个肮脏的女人发生接触。

孩子们,懵懂地表达出对女子的反感。或者说,他们只是从父母日常的只言片语和避之不及的态度里,继承了对某个群体最原始、最朴素的恶意。

对于这些孩子来说,似乎只有欺负一个看得见的、被定义的“坏人”,才能让他们稚嫩的身心获得勇气,以及在这个腐朽不堪的世界里生存下去的信心。

“妈妈,为什么我们必须讨厌她?”卡瑞站在畜栏边,远远看着村口发生的一幕,小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不解。

“她是亚女。”

雷娜特继续着手上的挤奶工作,甚至都没有抬头,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从身体到灵魂,都带着天生罪孽的不洁之人,连苏拉也难以拯救……”

“亚女?”卡瑞偏着头,目光在母亲和远处的绿瞳女子之间来回移动,“可是她看起来……和妈妈一样,都是女人啊。”

仔细看了看,他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她好像比妈妈更高,也更好看。”

“卡瑞,别胡说!”

雷娜特的脸色瞬间大变,如同被针刺了一样跳了起来,双手叉在腰上,声音变得依然尖利,娇小的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在这个世界上,任何超出你想象的、不合常理的光鲜外表,都不过是恶魔释放的、引诱人堕落的恶意伪装!妈妈是真正的女人,她们……她们什么都不是!”

卡瑞被母亲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似懂非懂地赶紧点头认错。他低头瞧了瞧脚下,也弯腰捡起了一块小石头。

“打怪物啦!”

卡瑞跑远了,连蹦带跳地加入小孩子们的队伍,参与了一场充满童真与正义的游戏。

……

……

无人能确切说清腐化病究竟有多少种类,又会将人引向何种可怖的最终归宿。但“亚女”,却是整个苏拉大陆上最为人所知、也最令人不耻的存在。

这些从肉身到灵魂,都被黑暗腐化力量彻底侵蚀的曾经的男性,是连圣主苏拉都难以拯救和庇护的、天生的不洁之人。

她们最显著的特征,便是那双过目难忘的幽绿色眼瞳,以及欺骗了岁月的年轻美貌。她们甚至都不需要依赖神圣洁净的圣水,就能在黑域的深处长久地行走、生存。

亚女的寿命往往比普通人更长,但这似乎只是表象,终究无法欺骗生命本身。当她们的生命耗尽时,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显露出枯竭衰老的原形,并最终死去。

亚女的灵魂被视为污秽不堪,连疾病都难以真正侵蚀她们的身体,然而,真正让所有人畏惧和厌弃的,是传说中她们被诅咒后扭曲的命运——她们总会被认为天然带着不幸,会制造出令人痛心疾首的祸患。

“亚女是不能进村的!如果只是想喝口热水,我可以让人送出来!”

莫库斯村长冷着脸,站在距离亚女几米开外的地方,手中紧握草叉,语气斩钉截铁。他身后的民兵,更是毫不掩饰地露出了深深的厌恶和警惕。

“圣主保佑您,仁慈的先生。”

绿瞳女子鞠了一躬,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控制不住地颤抖,声音带着卑微的祈求,“能……能给我一个栖身之地吗?我会遵守一切教会敕令……我会努力工作,做最苦最累的活,来偿还您的恩情。”

这个亚女居然还想留在冰莓村定居?!

围观的人都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冰莓村虽然地处偏远,但还没偏僻到不知道亚女是什么。收留亚女,会给村子带来多大的厄运和麻烦?

“喝了水,立刻离开这里!”

莫库斯被这种得寸进尺的要求激怒了,一挥手,早已按捺不住的民兵立刻举着木棍,面色不善地围逼上前。

“哦,是雷娜特夫人和芬恩修士来了,大家让让!”

人群外围传来声音,围观的村民们分开一条通道,将雷娜特和芬恩修士让了进来。

作为退役的提灯人,雷娜特这些年凭借自己的努力和芬恩修士的支持,地位一直在缓慢而稳固地攀升。她的出现,让莫库斯村长心头的怒火暂时被压了下去。

雷娜特走到那绿瞳女子身边,抬起那张如同幼女般的脸,平静地打量着对方,声音不高却很清晰:“我确实需要一个干杂活的帮手。圣主怜悯,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了?完成洗罪仪式了吗?”

绿瞳亚女赶紧低下头,声音微微发颤:“卡德莉……我叫卡德莉,今年四十岁……十六年前,艾森多夫修道院的耶格尔主教亲自主持的洗罪仪式……这个名字,也是他赐予我的……”

一听到“四十岁”这个年龄,莫库斯村长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就要再次下达驱赶的命令——上了年纪的亚女,天知道在那看似顺服的表象之下,还隐藏着怎样难缠而危险的心思。

“嗯,说明你确实在努力赎偿过去的罪孽了……”

雷娜特微微点头,语气里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我会请人前往教会,查证你所说的一切。如果其中有一句是谎言……你将被送去审判庭,明白吗?”

说完,雷娜特还特意转过身,朝着身后的芬恩修士微微鞠躬,以示尊重。

“不,她在撒谎。”

芬恩修士的脸色很难看,目光死死地钉在绿瞳女子身上,“十六年前,我就在尊敬的耶格尔主教身边见习,专门负责记录洗罪事务的卷宗。圣主洞察一切,你的谎言已经违反了诚言之律!”

亚女的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身体猛烈颤抖起来,那双幽绿色的眼瞳瞬间被巨大的惶恐和绝望填满,脚下踉跄着连连后退。

「教会敕令三,诚言之律:纵使被唾弃,亚女也应时刻坦荡心灵,杜绝谎言,以真示人,以示无隐无瞒忏悔之心。」

“肮脏的骗子!”

包括莫库斯在内,村民们积蓄的怒火和恐惧瞬间被彻底点燃!木棍、草叉、石块,如同暴风雨般疯狂地砸向那个孤立无援的亚女!

妇女们惊叫着,将年幼的孩子紧紧搂在怀里,背过身去,不敢再看。

稍大些的孩子,则在混乱中兴奋地冲上前,加入了这场对“骗子”和“怪物”的拳打脚踢。

混乱的人群后方,雷娜特将跑过来的卡瑞挡在身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冷冷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亚女本就单薄破烂的衣物,在撕扯和殴打中变得更加凌乱不堪,她摇摇晃晃,如同快要折断的枯木。

在村民愤怒的咒骂和投掷物中,亚女跌跌撞撞地逃进了村外那片昏暗的、被冰雪覆盖的枯寂山林。

几日后,进山拾柴的村民,发现了冻毙的亚女。那尸体残破不堪,不知是遭到了野兽的撕扯,还是临死前绝望的自残。

莫库斯村长带着几个沉默的村民,在远离村落的东面偏僻林地,挖开了冻土,这就是她最后的、也是最简陋的栖身之所。

没有葬礼,没有哀悼,芬恩修士只是在那个无碑的简陋坟堆前,做了一段简短的送葬祈祷。

「永眠的圣主苏拉,公正的审判者,银河的摆渡人!

用流淌恩慈的圣水,融化束缚肉身的枷锁,让她淤积的罪孽在逆流而上的归途中,碎成忏悔的泡沫。

用永恒公正的天秤,称量她最后的虔诚,让她未偿还的誓言在往生之风里,凝聚为赎罪的银卷。

那刺透黑暗的光啊,搅动银河的冰冷漩涡,让滞留河畔的游魂,终能抵达圣洁的彼岸。

苏拉,伸出您悲悯的手指,抚平她未能闭合的伤口,涂抹上消解罪名的神圣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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