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历825年,二月,祈愿之月。

漫长的寒冬,终于有了消退的迹象。

太阳出现在地平线上,阳光的暖意,薄薄地铺在在积雪之上,虽然每日逗留的时间依然短暂,但光明已然重返。

冰莓村的人们靠着地窖里日渐稀少的食物和对圣主的坚定信仰,在寒冷中默默坚守,祈祷着春天的来临。

过去的一年,两位老人不慎感染了腐化病,在隔离的痛苦中死去,被安葬在村北那片终年山风呼啸的山脊墓地里。与黑域接壤的边陲之地,腐化病就是所有人挥之不去的梦魇。

过去的一年,冰莓村出生了九个婴儿,一个死胎,还有一个带着令人心碎的畸形,还未吃上一口母乳,就被面若冷霜的父亲带进了山林。

和所有挣扎在生存线上的村落一样,冰莓村的女人们,只能通过不断的生育,来弥补那居高不下的胎儿夭折率。

去年的收成不算差,但冬季却比往年更加寒冷,食物的消耗有增无减。所幸莫库斯村长十分尽心,才使得全村没有出现一例饿死的惨剧。

卡瑞今年七岁,在蕾娜特无微不至的照顾下,他是村里最健康的孩子。

当然,这一切都离不开芬恩修士的奔走——每年三百公斤谷物的退役提灯人待遇,能实打实地送达冰莓村。

加上雷娜特本人早年积攒的积蓄,以及村公库象征性的少许补贴,才让无法耕种的两口之家,能够吃上绝大多数孩子想都不敢想的高营养食物。

雷娜特当初为何会选择流浪?甚至连这个名字,也许都不是真的。但无论是德高望重的芬恩修士,还是处事精明的莫库斯村长,都闭口不问。

提灯人是苏拉大陆上最闪耀的神眷者,全帝国六百多万人口,现役和退役的提灯人加起来,大概也就三千出头,并且还分散在教会、贵族领地、提灯人工会以及形形色色的佣兵团里。

提灯人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黑域闯荡,寻找终结噩梦的希望的同时,也无可避免地会牵扯进无数阴暗的利益博弈与争斗漩涡中。

短暂的白日,村民们都在争分夺秒地忙碌,修缮畜栏和房屋,饲养牲畜,或是补充柴火。稍大些的孩子,则被民兵组织起来,学习一些狩猎的小技巧。

这些孩子,在成年之后,都将统一接受提灯人试炼,尽管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而且失败者还有可能患上程度不一的腐化病,甚至死亡。但这是每个贫困家庭都渴望抓住、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

过去的近百年里,冰莓村每年都有若干刚成年的孩子参加提灯人试炼,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苏拉似乎并未垂青这片贫瘠的土地,没有给予人们打破命运桎梏的契机。

因此,雷娜特的儿子卡瑞,便越发成为村民心中唯一的、炽热的希望。那头与众不同的黑发,就是圣主伟大仁慈降临凡间的、最直观的见证。

……

……

清晨,卡瑞被雷娜特早早赶到了牛栏边的空地上,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枯燥的挥剑动作。

雷娜特,宛如十一二岁孩童般的小小身躯,坐在小木凳上,为家里唯一的奶牛挤奶。那明显小了不止一号的冬裙包裹着娇小的身体,却依然像大人一样操持着家务。

在冰莓村,新鲜的牛奶通常只供给年幼的孩子和卧床的病人。偶尔有多余的,也会被制成耐储存的奶酪,要么出售换钱,要么作为寒冷冬季的珍贵储备。

“卡瑞,认真点,手臂要抬高,双肩放平!”雷娜特一边挤着奶,一边侧过头,她的目光总能精准地捕捉到儿子心不在焉的瞬间。

“妈妈,我都挥了一千次了!”

卡瑞终于忍不住了,一把丢开那柄为他量身打造的小木剑,一屁股坐到了冰冷的地上。运动过后的小脸涨得通红,额头上蒸腾起细密的汗滴。

雷娜特脸上的严厉瞬间融化,露出慈爱的笑容,对着儿子招招手:“那好吧,休息一下。去,抱点干草过来。”

卡瑞蹦了起来,欢快的像只充满活力的小鹿,敏捷地穿梭在母亲身侧,将一束束草料乱七八糟地塞进奶牛的食槽里。

“妈妈,他们都说,你以前是提灯人,可以和巨果莓、小麦它们说话!这是真的吗?”卡瑞一边逗着奶牛,一边仰起小脸,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雷娜特擦了下手,将儿子搂到身边,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用温柔的话语满足着孩子的好奇心:“妈妈只能模糊地体会到一点点……它们也是生命啊,会努力地成长,会开心,会生病,也会慢慢衰老……”

“那我以后也会成为提灯人吗?会变得和妈妈一样厉害吗?”小孩子纯净的眼瞳里,闪烁着憧憬和无暇的光芒,“到时候,我就可以打败黑雾里的恶魔!”

黑雾之障,那片浓稠得化不开的雾气屏障,就横亘在村南数十公里外的夜露谷,遮蔽着天地。

对于成年人来说,那是带来死亡的噩梦深渊,但对于某些懵懂的孩子来说,却是好奇与恐惧交织的挑战之地。

“嗯,你一定会成为提灯人的。”雷娜特语气坚定,手指梳理着儿子柔顺的黑发,“也许,你还会得到圣主格外的偏爱,成为比妈妈更厉害、更了不起的职业。”

鼓励是必须的,尤其是对于众人期待的黑发儿子来说,淡化恐惧,强调成就与荣光,才是雷娜特唯一能做的选择。

“可是……埃里克哥哥说,那里很吓人,很痛苦……”卡瑞的兴奋劲似乎过了,手里无意识地揉着一截干草,小脸上闪过一丝真实的畏惧,“妈妈,埃里克哥哥的病会好吗?”

埃里克,莫库斯村长的长子,去年在极昼之月满怀希望地参加了提灯人试炼。他通过了前两轮的测试,却在最后的提灯人觉醒仪式上功亏一篑,不幸染上了腐化病。

而与埃里克同期的其他四名少年男女,则连第一轮测试都未能通过。

与腐化病抗争,大概是一件和虔诚无关的事。每年,村公库的那点微薄资金,大部分都消耗在购买圣水、圣油和腐化治疗药上。

对于贫穷的乡村而言,不可能奢侈到让腐化病人从头到尾都服用昂贵的腐化治疗药。能拖住不死,勉强熬过最凶险的一段时间,也就算治疗结束,剩下的就是等待缓慢的自愈。

只要不留下严重的后遗症,至少还能作为一个普通人过完一生。甚至,自愈后拥有一定的腐化抗性,还能成为进入黑域边缘探索的宝贵劳力。

“会的,今年一定有个好收成。芬恩修士会从德格布伦修道院,为大家带来更多的圣水和药物……等会去芬恩修士那里继续学习识字,把家里的奶酪带过去一块。”

雷娜特抚摸着儿子柔软的黑发,语气温和而肯定,但眼底却闪烁着不明的忧虑。

卡瑞是在黑域出生的孩子,按照常理,他在母亲希尔达的体内,远远没有达到足月的标准。他的身上,不仅仅有着苏拉赐予的、那让人羡慕的黑发祝福,也许……还附带着某些让人无法觉察的东西。

母子间的温馨时光总是短暂易逝,在雷娜特恢复严肃的指点下,卡瑞重新捡起小木剑,开始了新一轮的练习。

然而,仅仅过去了不到五分钟,村口方向便传来了一阵骚动和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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