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江予心来说,世界的本质是冰冷且有序的,一切事物,尤其是人类这种碳基生物,都遵循着一套可预测的逻辑:欲望、恐惧、虚荣、贪婪。这些都是写在基因里的代码,而她的能力,不过是一个拥有最高权限的管理员账号,可以随时随地修改这些底层代码。

但现在,这个她早已烂熟于心的世界,出现了一个致命的BUG。

一个看上去不知所谓、平平稳稳奇的高中男生。

他就像一个没打任何补丁的、野蛮生长的原始程序,以一种最粗暴的方式,冲进了她精密运行的系统后台,然后致使她死机。

后背与粗糙水泥地面的撞击感,以及压在身上的重量,都以一种不容置喙的真实感,冲击着江予心的感官。十六年来,她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强烈的物理性疼痛与......屈辱

在她漫长而无趣的两段人生里,这绝对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被一个异性,以这种近乎袭击的姿态压在身下,四肢纠缠。对方急促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尚未被社会完全驯化的气息

江予心的第一反应是极致的愤怒,一种混合着洁癖被冒犯的生理性厌恶。她的大脑在瞬间闪过一百种让眼前这个雄性生物社会性死亡的方案,让他当众裸奔,让他对着校长的假发深情告白,让他坚信自己是一只热爱在泥地里打滚的猪。

这些念头如同沸腾的岩浆,却在触及一个冰冷的核心事实后迅速冷却。

——她的能力,对他无效。

这个认知,远比身体上的疼痛和精神上的屈辱更让她感到战栗。愤怒被一种更强大的、名为“未知”的情绪所取代,就像一个玩惯了单机开挂的玩家,突然发现游戏里冒出了一个不受控制台指令影响的野生NPC。

恐慌?是有,但更多的是好奇。就像是那种科学家发现全新物种时,那种想要将其固定在解剖台上,一寸寸切开,从细胞到基因都研究透彻的、冰冷而狂热的探究欲。

“......成了?”

陈冬阳那句劫后余生般的呢喃,像一根针,刺破了江予心短暂的思维停滞。

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宛如黑曜石般的眼眸里,终于泛起了涟漪。她微微偏过头,避开他灼热的呼吸,声音冷静的像是外科医生掌中的手术刀。

“你,现在可以从我身上起来了吗?”

没有质问,没有尖叫,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仿佛压着她的不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异性同学,而是一块妨碍她行走的石头。

陈冬阳猛地回过神来。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正以一个多么糟糕的姿势,压着全校最引人注目的那位“人偶公主”。少女柔软的身体触感,以及那股若有似无的、清冷的香气,让他那因过度消耗而迟钝的大脑终于重启,他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像是被人当场抓住了罪证的笨贼,手忙脚乱地从江予心身上爬了起来。

“抱歉。”他下意识的道歉,声音因为紧张和脱力而有些沙哑。

江予心缓缓地坐起身,动作优雅地拍了拍自己校服裙摆上沾染的灰尘,仿佛刚才那场狼狈的翻滚从未发生过。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还坐在地上喘气的陈冬阳。

“姓名,班级。”她冷冷地问,像是在审讯。

“陈冬阳,204班......”陈冬阳老实回答,随即他反应过来,“等等,我们不是同班同学吗?”

“在我问你之前,你对我而言,只是一个没有编号的背景板。”江予心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现在,陈冬阳同学,请你解释一下,你刚才那一系列堪比发情期黑猩猩的野蛮行径,是出于何种目的?”

“我......”陈冬阳的大脑飞速运转,时间循环的设定太过超现实,哪怕说出来也会被当作异想天开的谎言,他必须编出一个足够可信的理由,一个能解释自己为何会像疯子一样撞开铁门、再像疯子一样把她扑倒的理由。“我看到你一个人站在这里,站在天台边缘......我以为、我以为你要想不开......”

他说得磕磕绊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被正义感冲昏了头脑的愣头青。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解释。

江予心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冰冷的弧度。

“想不开?”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还坐在地上的陈冬阳,“你觉得,我会是那种需要用死亡来逃避问题的人?”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傲慢,仿佛在陈述一个宇宙公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陈冬阳心中叫苦不迭。他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才能够解释现在的场面,他只能硬着头皮,将“鲁莽的热心肠”人设扮演到底。

“那你是什么意思?”江予心向前逼近一步,精致的面容在陈冬阳的瞳孔中放大,“你撞坏了学校的门,袭击了同班同学,就为了一个你自己都无法确信的‘以为’?”

她的双眼像两颗黑曜石,似乎要将他彻底看穿。

陈冬阳甚至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冰冷的触感正在深入他的大脑,可却又转瞬即逝。

江予心好看的眉毛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又失败了。

她向前走了一步,逼近陈冬阳,那双黑色的眼眸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似乎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陈冬阳同学,让我来帮你分析一下。首先,我站在这里,只是因为教室里的空气让我感到沉闷,而天台的风能让我的头脑保持清醒。其次,以我的家庭背景、个人条件,我找不到任何需要用死亡来逃避的理由。最后,”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你又是从哪里知道我要跳楼的?未卜先知?还是说,你其实一直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用你那龌龊的视线,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冰雹般砸在陈冬阳头上,让他头昏脑涨。

他猛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或许,江予心根本就没想过要自杀。

那他经历的那十几次循环,看到的坠落,又是什么?是幻觉?是某种预兆?还是说......那个循环本身,就在欺骗他?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冰冷。他拼尽全力打破的,可能只是一个错误的谜题,而他现在的处境,从一个“拯救者”,瞬间变成了一个对同班女同学施暴的变态嫌疑人。

这可太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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