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依旧端坐在宽大的座椅里,沐浴在晨光中,像一尊完美而冰冷的玉雕。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只是下达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命令,而顾怜心的反应,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噪音。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昨晚来自家庭的恶意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而眼前这个少女带来的,是另一种更加精致、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绝望的囚笼。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在那双琥珀色眼眸无声的压迫下,他只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极其缓慢地、僵硬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如同提线木偶般,转过身,走向沈清秋指向的储物间。
脚步虚浮,背影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这巨大的、冰冷的空间吞噬。
沈清秋看着那个消失在储物间门口的背影,指尖在桌面上又轻轻敲击了一下。
琥珀色的眼眸深处,那丝如同发现新奇玩具般的、冰冷的兴味,再次一闪而过。
“圈养”的第一步,已经完成。
储物间的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沈清秋那令人窒息的视线。
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清洁用具,消毒水混合着尘埃的气味呛得顾怜心喉咙发痒。
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大口喘着气,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后背的钝痛。
清洁工……
沈清秋那冰冷清晰的指令在脑海中反复回荡。
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屈辱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以为会是什么?审判?质问?甚至更可怕的羞辱?却没想到,是把他当成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杂役。
这种彻底的、居高临下的无视,比任何直接的恶意都更让他感到卑微和绝望。
他就像一只被随手拎进笼子里的实验鼠,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满足观察者的某种冰冷兴趣。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更尖锐的疼痛来驱散心中的恐慌和屈辱。
没有选择。
母亲冰冷的命令犹在耳边,顾雪怨毒的眼神如同芒刺在背,而门外那个少女,拥有轻易碾碎他所有反抗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情绪。认命吧,顾怜心。他对自己说。
至少……这里暂时没有顾雪的尖叫和母亲的冷眼,也没有杨宇那帮人的拳头。
他环顾四周,找到了拖把、水桶、抹布和一瓶气味刺鼻的清洁剂。
要求?沈清秋只说了“一尘不染”。他苦笑一下,这大概就是唯一的要求了。
顾怜心默默地打来一桶清水,倒入少量的清洁剂,刺鼻的味道让他皱了皱眉。
他拧干拖把,水珠滴落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蹲下身,开始用力地擦拭脚下的地板。
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校服裤子传来,后背的伤处因为弯腰的动作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他咬着牙,动作变得僵硬而缓慢,每一次拖动都伴随着肌肉的撕裂感。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只有拖把摩擦地面的沙沙声,和他自己压抑而沉重的呼吸声。
沈清秋似乎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只能听到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以及偶尔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那种被彻底忽视的感觉,如同空气般无形却沉重地压迫着他。
时间在机械的重复动作中缓慢流逝。
顾怜心专注于脚下那一小块不断被擦拭又不断被踩踏的地板,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后背的疼痛逐渐变得麻木,饥饿感却如同苏醒的猛兽,开始更猛烈地撕扯他的胃。
早上灌下的那几口冷水,早已消失无踪。
他擦完门口附近的地板,提着水桶,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朝着办公室深处走去。
越靠近那张巨大的办公桌,空气仿佛就越发稀薄,那股无形的压迫感也越发清晰。
沈清秋依旧端坐在那里,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文件。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清冷而完美的侧影。
她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分给他一丝一毫。
顾怜心屏住呼吸,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蹲下身,开始擦拭办公桌附近的地板。
他离沈清秋如此之近,近到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清冽的、如同雪松般的冷香,近到能清晰地看到她垂落的乌黑发丝,近到能感受到她周身散发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场。
他紧张得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动作更加小心翼翼,生怕碰掉桌上任何一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摆设,或者不小心蹭到沈清秋干净的鞋尖。
就在这时,沈清秋忽然放下了手中的文件。
顾怜心浑身一僵,动作瞬间停滞,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沈清秋没有看他,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巨大的落地窗上。
阳光透过玻璃,清晰地映照出窗台上几点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灰尘。
“窗台。”她清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打破了办公室的寂静,如同冰凌碎裂,“外侧,左上角,有灰尘。”
她的语气平淡,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命令。
顾怜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窗台很高,外侧左上角的位置……他需要踩上凳子才能够到。
而且,那是玻璃的外侧!
这栋楼很高,学生会办公室在顶层……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
他下意识地看向沈清秋。
沈清秋的目光终于从窗台移开,平静地落在了他身上。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纯粹的、等待指令被执行的审视。
没有询问他是否恐高,没有关心他后背的伤,更没有在意这是否超出“日常清洁”的范围。
她只是下达了命令,然后等待结果。
顾怜心感到一阵眩晕。他看着那高悬的窗台,想象着自己需要探出大半身子才能擦拭到那个角落……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平复些许的心跳。
他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嘴唇微微颤抖。
“我……”他喉咙干涩,试图发出声音。
沈清秋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指尖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那细微的“叩、叩”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如同倒计时的鼓点,一下下敲在顾怜心紧绷的神经上。
最终,在那无声却巨大的压力下,顾怜心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压下喉咙里的恐惧,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他默默地走向储物间,搬出了一把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木凳。
他深吸一口气,将凳子放在窗台下,脱掉了那双旧球鞋,赤脚踩上冰冷的凳面。
后背的伤处因为踮脚的动作传来剧烈的刺痛,让他眼前发黑,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栽倒。
他死死抓住窗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颤抖着伸出手,将抹布探出窗外,努力去够那个左上角的角落。
冰冷的晨风瞬间灌入他的衣袖,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不敢往下看,只能死死盯着那一小块需要擦拭的地方,身体因为恐惧和用力而微微发抖。
抹布艰难地碰到了窗台外侧,带走了几点微不可见的尘埃。
就在他以为任务完成,准备缩回手时,沈清秋那清冷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鬼魅:
“不够干净。水痕。再擦一遍。用干布。”
顾怜心身体猛地一僵,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他咬着牙,强忍着后背的剧痛和内心的恐惧,再次探出身子,用尽力气擦拭着那个角落,然后换上一块干净的干布,仔细地吸干水痕。
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冰冷的空气、后背的疼痛、高处的恐惧、以及身后那道如同实质般存在的冰冷目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紧紧束缚,几乎要将他勒碎。
当他终于收回手,双脚重新踏在结实的地板上时,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双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
他扶着窗框,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几乎要冲破肋骨。
他不敢回头去看沈清秋,只是低着头,默默地将凳子搬回储物间,然后拿起拖把,继续擦拭着仿佛永远擦不完的地板。
动作变得更加僵硬和迟缓。
沈清秋重新拿起文件,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办公室里再次只剩下纸张翻动和拖把摩擦地面的声音。
顾怜心机械地重复着动作,汗水混着额角的冷汗滴落在地板上,瞬间被拖把抹去。
胃里的饥饿感因为体力的巨大消耗而变得如同火烧火燎。
他感到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走廊里开始传来学生们陆续到校的喧闹声。
上课预备铃尖锐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