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的人们很少提及夜生活这个新潮的概念，十点往后街上行人就变得寥寥无几，作为省会的南城也不例外。新街口的灯光陆续熄灭后，整座城市已经进入了深沉的梦乡。

郊区被日复一日的货运重卡碾压而碎裂的国道沥青路面上，飘浮着一连串鬼火。

不……那是橙红色的火星。

魔法少女芒种，面无表情地、聚精会神地、严阵以待地——寻找着战场。

今夜看不到星月，军装风格的黑色魔法衣装边角燃烧着火星，成为了路灯以外唯一的光源。

“找你很久了。”

一个声音忽然在高处响起。

道路旁的废弃平房上，褪色的塑料布招牌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图案，但见一条光腿挂在中央，趿拉着一只企鹅头的毛绒拖鞋。

「博士」孟秋绪抱着另一条腿的膝盖坐在那里，身上裹着和拖鞋同款的企鹅睡衣。

可能是嫌热没穿睡裤，只有一条裤衩。

“你这样巡逻几天了？学校也没去吧。以前那个学业讨伐两头抓的好学生哪儿去了？”

“双头狼的讨伐还没完成。”

“想为制花人报仇的又不止你一个。”

孟秋绪的身影忽然平地升高，划出弧线飞落到地面上，原来屁股下面垫着一架无人机。不对，既然她坐在上面那就不是无人了，只是普通的单人飞行器而已。

“我记得你本体算是体弱多病那一挂的？制花人也不会想看到，你把自己的生命点成一盏烛灯，变成轻易消耗的数字。我们已经失去了她，不能再失去「三千烛华夜」了。”

芒种布满血丝的双眼瞪着她：

“都是些陈腔滥调的劝慰啊。”

“…………”

孟秋绪歪头把凌乱的刘海往旁边一甩，下巴架在膝盖上咧嘴一笑：“我陪你。”

飞行器便挪到芒种身旁，持盾的右手侧。

芒种是左撇子，以前用枪刃都把右手空着仅作辅助用。换上左右开弓的剑盾后，持剑手是熟悉的单手剑法，持盾手依然不怎么需要移动，只要发力顶住就好，因此习惯得很快。

两人并肩行于春日的夜色中。

“对了，最近我捣鼓出一条装甲腰带，将复杂的系统分解为上亿个结构简单的最小纳米单元，钻反文明力场的空子，成功创造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不借助梦境力量的单体战力，一位「假面骑士」。你见过他了吗？”

“假面骑士？”芒种微微一愣，“我在南城图书馆见到她了，不过没有着装。”

“就他那病恹恹的样子，穿上我的装甲也能单杀梦魇哦。”

“确实是非常纤细的体型……那很厉害啊。”

芒种很难想象出任华织那细胳膊细腿和梦魇战斗的场景，又不是同样从梦境中汲取了力量的魔法少女；就算身体健壮的成年男性熟练使用单兵装备，也很难对梦魇造成实际伤害。

扭曲弹道、改变工件精度，光是这两点就让枪炮无用武之地，更大规模的战争机器倒是能单纯依靠当量像数值怪一般碾压过去，但梦魇最常出现的偏偏是人类聚集的地区。

做梦的人多了，噩梦也按比例增加，梦魇就诞生了。

动物倒是偶尔也会做梦，那些源于动物噩梦的梦魇很好分辨，有些配色明显套着兽眼滤镜，绝大部分更是形象模糊不清，站在原地像一坨只捏了个大概的黏土，动起来才稍微清楚一点。

如果孟秋绪真的制造出了能对付梦魇的单兵装备……哪怕只能抗衡最普通的梦魇，也是极大分摊了魔法少女的压力。

“就是那个变身者有点奇奇怪怪，我是看他对英雄有点兴趣才选中他的，结果上手之后竟然把我当成修腰带工具人！通讯说掐就掐，自己捣鼓安全屋，有需求了才想起我。好气啊，但适应能力这么强的变身者也是真难找……”

孟秋绪大声抱怨道。

就像是这一年来很普通的某个夜晚，芒种带着又一次爆缸的枪刃来到石匠村，孟秋绪捧着咖啡站在门口接待她，然后两人一起走进实验室。

「博士」嘴里总是骂骂咧咧的，骂芒种不知道珍惜狩具，下次就要收维修费了，但到现在也没收过一次；骂梦魇不知道怜香惜玉，对青春靓丽的少女也能下得去手，幸好她的狩具足够可靠，不然肉搏起来伤亡率怕是要触目惊心。

诸如此类没营养的闲言碎语，会说很多。

就像现在一样。

是因为我很弱吧？芒种心想。

如果是制花人前辈的话，消灭梦魇只要分三步：讨伐开始、合盾为锯、收工回家。

从没人担心她会受伤，只怕剑盾承受不住她的出力，被机关内过高的液压崩出裂痕。博士也只要一个劲地给它加固加厚就够了。

所以这对狩具才会如此沉重啊……

实在是太重、太重了，芒种几乎无法承受，感觉自己就要被山岳般不退不移的意志压垮，就要被拽着跪倒在地，犹如是妄图用人类本体扛起一颗巨石。

这就是前辈双肩承担的压力，这就是前辈越过盾牌上沿看到的景色。

越过盾牌上沿，看到的是……

一只双头狼。

“？”

芒种只是一愣，就被撞飞了出去。

“果然在这周边藏着呢啊。”孟秋绪已经提前乘着她的坐便圈飞行器抬升到了（应该）安全的高度，悬停在一块国道路牌前方。

路牌上指着隔壁安浩市的箭头旁边，原本指示距离的数字变成了♾️符号，“安浩”两个胶布贴出的字也变成了“汝窖”。

不分载体的信息扭曲。

类似于梦魇的足迹一类的东西。

“——来得正好！”

芒种岔开双脚落地，在早已布满裂纹的路面上留下两道深痕，成功稳住身形。本来就是变身形态也不需要再做什么准备，高声宣言道：

“拜请血与铁火之神——开始讨伐！”

首先检查上次留下的历战伤口……

“什……？”

昨天在商场天井里，双头狼即使自断一爪也要阻止芒种调查它胸口的金属护甲板，逃走的时候都是一瘸一拐的，非常狼狈。

可是现在，那个断肢的位置却分明长着全新的肢体，代替了缺失的右前爪支撑在地上，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

那是承受着体重压力，无法张嘴低吼、只能龇牙咧嘴地瞪着芒种的第三颗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