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独居在这种破地方，但在那扇首先就比任华织的塑钢门要高级的防盗门后面，是城中村罕见的标准两室一厅，只住了一个人实在有点奢侈了。从没见她抱怨过缺钱，偶尔从窗户望进去，各种吃的玩的也未曾少过。

徐盼盼为什么会住在城中村呢？

在这个问题得到解答之前，任华志就变成了任华织，同时徐盼盼身上的谜团不减反增。

——不过，这些谜团并不是今夜的主题。

第一次从内部沉浸式视角观察徐盼盼的客厅。一个大约二十平米的方正空间，有门无窗，除了沙发和放着外卖的茶几，角落还零零散散堆着几个拆开的快递盒。

加上里面的两室，总面积大概四十平吧……实际豪宅！

“阿织，双人披萨套餐里有一份薯塔和一份蛋挞，你要吃哪个塔？”

“格式塔。”

“格式塔是什么挞？”

“是一项经典的思想实验，你想知道吗？”

徐盼盼拆着外卖袋，随口说道：“任哥也总是这样，不合时宜地讲话，没有人听，却还一直讲。我总觉得，那些话是他讲给自己听的。”

“是这样吗？”

任华织很少听到别人对自己的评价。

尤其是一个朝夕相处的人，当着她的面，却因为不知道她的真面目，说出了不用顾忌当事人面子和感受的“背后闲话”。

这种闲话才是真正的评价吧，任华织心想。

“任哥就是这点招人烦，你不知道他是在跟你对话，还是在自顾自描述他脑子里想象的场景。天天把创作挂在嘴边，好像现实世界也是小说，其他人都是角色。那他是什么，唯一至高的作者吗？”

“唔……”

徐盼盼把蛋挞递给了任华织。

是个最经典的原味蛋挞，金黄色酥壳围绕的蛋羹表面蒙着一层凝固的焦糖皮。

热腾腾的，一口咬下去有点烫到舌尖了。

“但是，任哥也就是这点让人喜欢。”

“喜欢？”

“学不会正常人相处方式的笨蛋、这么喜欢故事的人，把我当作故事的女主角看待……那是认为我很重要的意思吧？你觉得呢？”

“应该是……很重要的。”

任华织点点头。

如果问徐盼盼是否重要，她会说是；但问到具体哪里重要，却又不清楚了。

知道她出现第二人格的时候，也是本能地担心，想帮她解决……那应该是并非作为创作者，而是作为“任华织”的担心吧？

蛋挞三口就吃完了。

徐盼盼切好披萨，自己先拿了一块菠萝和肉最多的，满满一口咬下去，差点噎到。

“慢点吃，又不跟你抢。”

任华织舔了舔手指上的蛋挞屑，拿了可乐默默坐在沙发上喝。她本来饭量就不大，所以发育迟缓显得矮瘦。变成女生之后饭量也变小，但没想到的是身高竟然还能跟着变本加厉的矮下去。

大腿被撞了一下，是徐盼盼也坐到沙发上，用力地挪了过来。

“什么思想实验的我不感兴趣，跟我讲讲你的事情吧。”她说。

“……不是任哥，而是问我吗？”

“嗯，你的事情。”

徐盼盼歪着头，双手撑在膝盖上，水汪汪的大眼睛从斜下方仰望着任华织。

如果嘴里没有在咀嚼什么，就更可爱了。

任华织回忆了一下，在两人作为未成年孤男寡女共处一院的这一年间，平时聊天虽然不少，但从未涉及过家庭或过去的经历。

所以她怎么编都不会露馅。

无论徐盼盼还是任华织，都是十几岁独居家里蹲的社会边缘人士，因此也有了某种报团取暖的意味。他们默契地对彼此的过去敬而远之——并非刻意隐瞒，而是没有提起的必要。

这份默契现在被徐盼盼率先打破了。

“我……”

任华织遣词调句，缓缓开口。

“我的父亲是个商人。他把事情分成必要和非必要两类，具体来说，就是能赚钱或者能为赚钱铺路的事情，才是必要的事情……”

本来是打算结合网上看到的国外情况，随便编一点华侨生活小故事糊弄过去的。

符合“任华织”海归且具有金发碧眼外国血统的人设——

但不知为何，开口却说出了这几天动荡以来难得的真话。

“因此，我小时候被允许获得娱乐，但只是为了达到他估量的劳逸结合比例，多玩一分钟、多看一眼都不行。”

“直到我升上管理非常严格的初中，在图书室角落偶然看到了一本奇幻冒险小说。”

“那本书叫《黎明踏浪号》——”

“在那个瞬间，我突然觉得，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可能就是为了看到夜空繁星般的那么多故事、为了让我写的故事也成为其中一颗。”

徐盼盼默默递过来两根抹了酱的薯条，任华织张口咬下，含含糊糊地继续说道：

“父亲用摄像头发现了我在写东西，接着找到了我的笔名。他对我说：要写小说也可以，必须在30岁之前赚到60万稿费。”

“于是我就逃跑了。”

“嗯……也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远远比不上我写的那些！你对科幻感兴趣吗？”

任华织挥手表示没什么好在意的，但徐盼盼却仍一副很是感伤的表情。

……坏了，是发现问题了吗？

比如说质疑兄妹俩的爱好竟然如此一致——

“阿织，我正好有个礼物送给你。”

“……啥？”

徐盼盼走进她平时不睡的那个副卧室，抱出一个白色纸袋子，塞进任华织怀里。

“礼物？无事献殷勤？”

“是故事的报酬！”

徐盼盼双颊微红，“前两天周末，去附近商场买的。穿上试试尺寸合不合适。”

“居然是衣服……？”

话说，前两天周末……不就是双头狼第一次袭击的时候吗？

当时芒种杀红了眼想在室内开AOE大招，任华织忍不住想冒着暴露风险出手阻止的时候，惊蛰意料之外地替她完成了任务。

徐盼盼出现在那个商场，原来是为了去给她这个新搬进来的邻居的妹妹买礼物？

任华织心里漾起一丝惊讶，这是她有生以来几乎没体验过的……不求回报的好意。

她甚至有点不知所措了。

“谢谢……”

取出衣服，拆掉塑料袋，举起来抖开。

是一条画满了小猫图案的粉色睡裙。

“？”

徐盼盼恨铁不成钢地叉腰说道：“阿织你都没感觉的吗？才住进来几天，我都听到闲话了，说你老穿着背心大裤衩在外面乱逛，街上男生女生都不敢看你！国外比较开放，但已经回国了，也注意下自己形象吧？”

“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