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眼前这张努力做出“慈爱”表情却掩不住眼底算计和贪婪的脸，又瞥了一眼旁边那个因嫉妒而面目扭曲、恨不得生吞了他的姐姐。
家？
这就是他的家。
一股深沉的疲惫和冰冷的麻木感彻底席卷了他。
解释？没有意义。
否认？她们不会信。
她们只愿意相信她们想相信的——要么是他肮脏地攀附，要么是他给家里带来灾祸。
无论哪一种，他都逃不开被唾弃、被利用、被践踏的命运。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再次摇了摇头。
这一次，动作稍微明显了一些，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死寂。
喉咙里干涩得发痛，他终于艰难地发出了一点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她……让我……明天……去学生会报到……”
他复述着沈清秋冰冷的指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带着血丝。
“然后呢？！”顾芳华急切地追问，身体前倾，“为什么让你去？她认识你？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在哪儿认识的？”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砸向顾怜心。
他茫然地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母亲脸上那因为急切和贪婪而显得有些狰狞的表情，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盘子里那些冰冷的剩饭剩菜，似乎又在灼烧他的胃壁。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更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废物！你哑巴了吗？！”顾雪在一旁再也忍不住，尖声骂道，“妈问你话呢！装什么死！”
“够了！”顾芳华烦躁地打断顾雪，看着顾怜心那油盐不进、死气沉沉的样子，耐心终于告罄。
那点强装的温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重新布满了疲惫、厌烦和不耐。“行了行了！问你也问不出个屁来！”
她直起身，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目光扫过地上碎裂的手机，又看看墙角缩成一团的儿子，眼神复杂。
最终，那丝微弱的贪婪和对沈家可能的畏惧占了上风。
“明天……”顾芳华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漠和命令式口吻，“你给我按时去学生会！沈小姐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机灵点！别给我丢人现眼！更别惹沈小姐不高兴！听到没有？！”
她没有问顾怜心愿不愿意，也没有关心他后背的伤和碎裂的手机，更无视了他此刻的状态。
她的命令，只关乎她想象中的“机会”和可能带来的“风险”。
顾怜心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将头埋得更低，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空洞的眼睛。
顾芳华也懒得再管他，转头看向还在一旁气得浑身发抖的顾雪，语气带着迁怒的严厉：“还有你！顾雪！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大呼小叫，摔椅子砸东西！像个泼妇！回你房间去！再让我看见你闹，下个月零花钱减半！”
“妈！”顾雪不敢置信地尖叫，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充满了委屈和不甘，“是他！都是他……”
“闭嘴！回房！”顾芳华厉声打断，指向顾雪房间的门，不容置疑。
顾雪狠狠剜了顾怜心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怨毒和“你给我等着”的恨意，然后猛地一跺脚，带着哭腔冲回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重重摔上了门！
巨大的关门声震得墙壁似乎都在颤抖。
客厅里终于只剩下顾芳华和墙角无声无息的顾怜心。
顾芳华看着一地狼藉，看着那个仿佛没有生命的儿子，重重地叹了口气，疲惫和烦躁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弯腰扶起翻倒的椅子，又看了一眼地上碎裂的手机，皱了皱眉，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烦躁地挥了挥手。
“把地上收拾干净！别在这碍眼！”她丢下冰冷的一句，也转身走向自己的卧室，同样重重地关上了门。
“砰！”
最后一声关门响，如同最后的审判锤落下。
暖黄的灯光，冰冷地笼罩着寂静的客厅，只剩下翻倒后被扶起的椅子，墙角屏幕碎裂、布满脚印的手机残骸，以及餐桌上那盘早已冰冷、散发着怪味的剩饭剩菜。
还有，蜷缩在冰冷墙角，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少年。
顾怜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泪水，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
他扶着墙壁，忍着后背的剧痛，一点点艰难地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
他一步一步，挪到墙角，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一片一片，捡起地上那部陪伴了他很久、此刻却已支离破碎的手机。
碎裂的屏幕边缘割破了他的指尖，渗出细小的血珠，他也浑然不觉。
他将冰冷的残骸紧紧攥在手心，碎裂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这疼痛，却奇异地让他感到一丝微弱的存在感。
他默默地走到餐桌边，端起那盘冰冷的剩饭剩菜，走向厨房。动作机械而麻木。
水流声响起，掩盖了客厅里最后一点声响。
他清洗着盘子，冰冷的水冲刷着手上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刺痛。
他看着水流中打着旋消失的残羹冷炙，看着自己指间晕开的淡淡血色。
沈清秋……
学生会……
明天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是另一个更华丽的牢笼？还是更猛烈的风暴？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个名为“家”的地方，给予他的，只有彻骨的寒冷和无尽的黑暗。
而那个来自“星辰”的冰冷召唤，或许，是他唯一能抓住的、通向未知深渊的绳索——无论那深渊之下，是救赎，还是更彻底的毁灭。
夜，深了。
窗外的城市灯火阑珊，却照不进这方寸之地的冰冷与绝望。
顾怜心将洗干净的盘子轻轻放回碗架，擦干手上的水渍和血迹。
他关上厨房的灯，像一抹无声的幽灵，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自己那个狭小、冰冷、永远照不进阳光的房间。
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
隔绝了客厅的狼藉，也隔绝了外面那个同样冰冷的世界。
他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手中，依旧紧紧攥着那冰冷的手机残骸，仿佛攥着最后一点……属于他自己的、破碎的温度。
深夜的冰冷如同跗骨之蛆，渗透进顾怜心狭小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他蜷缩在单薄的被子里，后背被墙壁撞击的地方依旧隐隐作痛，提醒着他昨晚发生的一切并非噩梦。
手中紧握的手机碎片，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那点微弱的刺痛感，竟成了他保持清醒、不至于彻底沉沦的唯一锚点。
沈清秋……学生会……
这两个词如同魔咒，在他空茫的脑海中反复盘旋。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那通电话，像一道来自九天的雷霆，粗暴地劈开了他试图维持的、卑微的“透明”生活，将他赤裸裸地暴露在未知的强光之下。
他不知道那个如同寒星般的少女为何会注意到尘埃般的他，更不知道所谓的“报到”意味着什么。
是惩罚？是玩弄？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母亲的命令和顾雪那怨毒的眼神，都像沉重的枷锁，预示着他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窗外，深沉的夜色终于开始褪去，染上一种灰蒙蒙的、毫无暖意的铅白。
城市苏醒的喧嚣透过薄薄的墙壁隐隐传来，却无法驱散他房间内的死寂和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