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室的空气仿佛瞬间沉重了些，带着书本纸张特有的干燥气味。嘈杂的说话声、桌椅摩擦地面刺耳的吱嘎声扑面而来，与刚才走廊窗边那一小块只属于两人的、带着面包香气的静谧空间判若两个世界。苏羽跟着林雅回到座位，坐下时凳子腿在地面划出不小的声响，引来前排同学略带不满的一瞥。
苏羽讪讪地动了动，下意识去看斜前方的林雅。林雅已经拿出了下一节课的课本，摊开在桌角，指节分明的手指正慢条斯理地旋开一支黑色水笔的笔帽，侧脸在头顶晃眼的白炽灯光下显得沉静专注。仿佛刚才走廊上那带着笑意的凝视和指尖的温柔触感，都只是苏羽心中荡起的小小涟漪，只在她的世界里喧嚣。
苏羽收回目光，低头翻开自己的课本。数学成绩带来的雀跃似乎被课间的短暂独处发酵得更加绵长柔软，像一颗化在心底的奶糖，甜滋滋地包裹着某个名字。她捏了捏已经空瘪的面包包装袋，揉成一团塞进抽屉，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林雅递给她时的那点微温。
“好了同学们，安静！”上课铃响，老师的声音带着特有的穿透力落下，教室里最后一丝窃窃私语也掐灭了。
英语课。苏羽努力集中精神，跟着念那些陌生的单词。视线却总是不自觉地被斜前方那个背影牵引。林雅的坐姿很端正，肩膀放松地打开，深蓝色的校服布料服帖地勾勒出她清瘦的肩线。她偶尔抬手在书上划线，袖口露出一小截细白的手腕，动作不紧不慢，带着一种苏羽学不来的从容。
苏羽的目光滑过林雅束在脑后的马尾辫，发根处有几缕不服帖的柔软发丝被教室的光线镀上一层浅金。苏羽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现在伸出手指，轻轻地、飞快地碰一下。。。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耳根后知后觉地烧起来。她赶紧低下头，假装在书上拼命找刚刚老师讲的句子，铅笔尖无意识地在空白处戳了几个点，心脏怦怦跳得像是要挣脱胸腔。
“苏羽？”讲台上的声音突然清晰地点到了她的名字。
“啊？到！”苏羽猛地抬头，脸颊上的热度还未褪尽，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惊吓的茫然。
老师推了推眼镜：“轮到你了，朗读一下第三段。”
苏羽这才看清黑板旁的电子屏上是课文的投影。她慌忙站起来，凳子又是一阵小小的噪音。她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嗓子，目光聚焦在那几行英文上。第一个单词就读得磕磕绊绊，舌头像打了结。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林雅，轻轻用指关节抵了抵自己的下巴，同时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嘴唇无声地做出了某个口型。
是那个词的发音提醒！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
苏羽的心蓦然一松，刚才堵在喉咙口的紧张感神奇地被熨平了一角。她跟着那个口型的提示，重新开口，声音虽不大，但总算流畅起来，读完了整个段落。
“很好，坐吧。”老师点点头。
苏羽坐下，椅子腿再次发出轻响，这次她顾不得尴尬了。刚才林雅那个小小的、几乎无人察觉的动作，像一颗落入冰镇汽水里的薄荷糖，在她心里“滋啦”一声炸开无数个清凉又带着点回甘的小气泡。她能感觉到林雅的气息，即使隔着两个座位，也如同无形的暖流，环绕着她，托着她在紧张的水域里不致下沉。这无声的“托一下”，比课间走廊上的道谢更让她心跳失序，又莫名的踏实。她悄悄垂下眼睫，指尖在刚刚戳出小坑的书页边缘无意识地划着圈，唇角却抿起一个连自己都没发觉的、极浅极软的弧度。
窗外，阳光铺满操场，将教室靠窗一排人的书页映得微微发亮。苏羽用眼角余光偷瞄着那片洒在林雅书本边缘的光斑，只觉得空气中似乎还漂浮着牛奶面包温软的甜香，和阳光下尘埃飞舞的形状。那份隐秘的、被细心接住的紧张感，在她的四肢百骸悄然化开，比窗外阳光晒过的棉布气息，更暖，更让人心安。
上午的课程结束，洛泺激动的邀请林雅和苏羽去吃饭，庆祝他们成为舍友。
洛泺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像颗投入平静水面的小石子，在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的余韵里漾开波纹：“走走走！食堂去！为了庆祝我们终于成了舍友，这顿我请！”她一边利索地收拾着书本，一边探身看向苏羽和林雅，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不容分说的热情。
苏羽被这突如其来的提议弄得愣了一下，下意识就去看斜前方的林雅。林雅刚刚合上英语课本，白皙的手指正轻轻压平书页的卷角。她像是感应到了苏羽的目光，抬起头，先是对洛泺点点头，唇角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好啊。”然后视线才转向苏羽，眸光清浅安静，带着一点点征询的意味，但也仿佛在说：“去吧？”
那种沉静的、包容的眼神，像一股微暖的溪流，自然而然就抚平了苏羽心里因洛泺热情而产生的那点小慌乱和无措。苏羽的脸颊又不易察觉地微微热了一下，连忙点头：“嗯嗯！”
通往食堂的路上，初秋正午的阳光明晃晃地洒下来，驱散了教室里的沉滞气息。洛泺走在中间，一手挽着林雅，一手又想自然地搭上苏羽的肩膀。苏羽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朝林雅那边小小的、不着痕迹地挪了一步。这一步恰好让她和林雅的手臂轻轻贴碰到一起，，带来细微的踏实感。林雅似乎没察觉这小动作，只是保持着惯有的从容步伐。
林雅浅浅一笑，声音温和：“洛洛，中午人最多，得快点走。”
“知道啦知道啦！”洛泺加快脚步，嘴里还念叨着，“我跟你们说，二楼靠窗那边的位置风景最好，希望还有空。。。”
食堂里果然人声鼎沸，喧嚣蒸腾的热浪混合着各种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排队的队伍在几个窗口前拉得很长。洛泺眼疾手快地去占了靠窗的位置，只留下一句“别和我抢，我先去占座！”就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苏羽和林雅排在打饭的长龙里，周围都是推推搡搡、端着餐盘找座的同学。苏羽有些紧张地护着自己的饭卡，被人群挤得几乎要贴到林雅背上。林雅侧过身，很自然地用身体挡住旁边涌过来的力量，为她撑开一小片呼吸的空间。她没有转头，只是轻声问：“想好吃什么了？”声音不高，却在嘈杂的背景音里清晰地传入苏羽耳中。
“唔…面食窗口好像有新出的鱼汤面线，”苏羽看着悬挂的菜单牌，小声说，“感觉暖暖的。”
“嗯，鱼汤面线不错。”林雅表示了赞同。她的存在感强烈地笼罩在苏羽身侧，那种熟悉的、混合着淡淡皂角与阳光的安心气息，以及刚才不动声色为她挡住推挤的动作，像一张无形的网，隔开了周遭的喧闹和不适。
好不容易打完饭，走到洛泺占好的靠窗座位。窗外是学校操场一角，高大的杨树叶子在阳光下发着光。洛泺已经开吃了，挥舞着筷子：“快来快来！林雅你这凉拌笋丝看着就好吃，苏羽的鱼汤面好鲜的样子！”
三人坐下。苏羽拿起勺子，低头吹着碗里热腾腾的奶白色汤面。她能感觉到旁边林雅吃饭时安静而规律的呼吸，也能感受到对面洛泺好奇探询的目光在她们两人之间来回转悠。
洛泺咽下一口米饭，忽然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的好奇：“喂，苏羽，我发现你好像特别喜欢黏着林雅？”她目光扫过苏羽那碗和林雅餐盘摆放得过分靠近的位置。
苏羽像是被那目光烫了一下，握着勺子的手指瞬间收紧，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她飞快地抬眼瞟了下林雅，对方正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筷子笋丝，好像没听到洛泺的问话，神情自若。但这沉默，反而让苏羽更加手足无措，她嘴唇嗫嚅着，不知该点头还是反驳，只觉得脸颊烧得厉害，连碗里刚才觉得鲜香的鱼汤味都仿佛飘渺起来。
就在苏羽窘迫得想把自己埋进碗里时，林雅放下了筷子。她没有看洛泺，目光平静地落在苏羽滚烫的耳廓上，然后用那种温和的、完全听不出异样的寻常语气，极其自然地岔开了话题：“洛泺，你的米饭快凉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清泠感，像一滴水落入沸油，瞬间镇住了洛泺还想继续的八卦念头。同时，林雅伸出没有拿筷子的左手，极其自然地拿起桌上干净的纸巾，动作轻柔地擦掉了苏羽不经意间蹭到脸颊边的一点汤渍。
那指尖掠过皮肤的触感很轻，带着纸巾柔软微凉的质地，但瞬间带给苏羽的，却是一股灼热的安抚力量，将她从窘迫的悬崖边稳稳拉了回来。苏羽绷紧的脊背悄然松弛，红着脸，小小声地应了一声“哦”，然后飞快地低下头，把自己藏进那碗冒着热气的鱼汤面后，乖乖地吹凉，小口小口地吃着，连耳垂的红晕都仿佛被那温柔的指尖悄悄揉散了。窗外的阳光暖洋洋地铺在桌上，三个女孩子的午餐时光，就在这小小的、只有面条香气和碗筷轻响的涟漪里，继续流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