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偏移,在食堂的餐桌上拉长了光斑。碗底最后一点奶白的鱼汤被苏羽小心地舀起,那暖意似乎顺着喉咙一直熨帖到胃里。洛泺满足地打了个小小的饱嗝,放下筷子,活力十足地一拍桌子:“困死了,赶紧睡觉去。”。

林雅也放下碗筷,动作轻巧无声。她用纸巾仔细擦净嘴角,才抬眼看向仍捧着碗、试图延长这份温暖时光的苏羽,眸光浅淡却清晰:“走吧?。”她的声音不高,恰好穿过周遭收餐具的碰撞声,稳稳落到苏羽耳中。

“嗯!”苏羽立刻放下碗,像是生怕慢了一步。她跟在林雅身侧,三人并肩离开了喧嚣的食堂。初秋午后的风吹散了食物的气味,带来几分清爽,也吹得苏羽额前几缕碎发微痒。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拨,视线却不由自主再次落向身旁。林雅的步速平稳,衣袖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偶尔擦过苏羽的手臂,带来一阵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麻痒感,却让苏羽的心跳轻轻漏跳了一拍。

宿舍楼离食堂不远。阳光透过高大的法桐树叶,在地上投下摇曳的光斑。楼道里光线稍暗,混合着淡淡的清洁剂味道。洛泺像个经验丰富的向导,兴冲冲地走在最前面。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林雅手腕轻转,“咔哒”一声,门开了。

“当当当当!这就是我们的地盘了!”洛泺第一个冲进去,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

宿舍门内,初秋明亮的午后阳光慷慨地洒满了大半个房间,在擦拭干净的瓷砖地面上投下窗户清晰的菱形轮廓,与楼道里的微暗形成鲜明对比。一股新鲜的空气混合着淡淡的木制品味道扑面而来,冲散了刚才清洁剂的气息。

苏羽慢一步踏进宿舍门内,光线变化让她的眼睛下意识地眯了一下,应着光线的转换,脚步迟滞地挪了半步。洛泺早已欢呼着跳到自己的上铺,床板“吱呀”一声脆响,混着她满足的叹息:“软软的!”明明被子软乎乎的,但是还是觉得冷冷的,好想去下铺林雅的床上。

“冷吗?”林雅的声音轻缓,几乎融进静谧中。

。那份寒,是苏羽独自待在自己床上时总会冒出来的,像角落里没被阳光扫到的影子,阴恻恻地贴着皮肤。此刻,林雅的床就在眼皮底下,靠近窗户的日光暖洋洋地烘着半幅床单,金箔般耀眼。

苏羽鼓足勇气,声音轻得像是羽毛拂地:“我能……坐这儿一下吗?就一会儿。”她没说去床上,怕被洛泺察觉到异样,只贪图和林雅靠近的温度。

林雅闻言,目光落在苏羽低垂着的、有些泛红的耳廓上。那几缕不安分的发丝被窗外的阳光勾勒出毛茸茸的金边。她的视线并未在苏羽脸上停留很久,仿佛只是寻常确认,然后便极自然地往旁边让开了些位置——不是邀请上来的空位,而是床边本就属于她的坐处,清瘦的身形在光影里显得更单薄了些。

“嗯,坐吧。”林雅的声音依旧是那份平稳的清泠,像夏末清晨未褪的露水,没有丝毫诧异或追问。她甚至没有坐下,只是侧身倚靠在床铺的梯子旁,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光滑的金属梯档。

得到许可,苏羽却像是得了赦令又添了新债。她努力忽略掉一旁上铺洛泺可能存在的视线,尽管洛泺似乎正埋在被子里舒服地蹭着脸颊,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床铺边缘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棉质床单的纹理清晰而干爽。她只挨着一点点边沿坐下,双手有些局促地握在膝盖上,指尖下意识地捻着校服裤子的布料。

午后的宿舍异常安静,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以及洛泺渐渐变得均匀悠长的呼吸。空气中浮动着被阳光唤醒的尘埃,像无数细小的金粉在光柱里漂浮。这份过于宁静和靠近的空间,让苏羽的心跳鼓噪得比在喧闹的食堂被洛泺调侃时更加喧嚣。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以及身边……林雅那几乎无声的、极其规律的呼吸。

沉默在此刻被无限拉长、放大。她不敢转头,目光落在自己脚前那片被窗户切割成菱形的光斑上。但林雅的存在感却异常强烈,像一团温煦而沉静的暖源,将她从那份自己床铺上的阴冷中完全剥离出来。刚才一路走来时林雅衣袖偶尔擦过手臂留下的微妙麻痒感,此刻仿佛还在皮肤上残留着,让她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很轻,生怕一丝多余的动作都会惊扰了什么。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视线边缘的林雅似乎动了一下。不是看向她,而是很轻微地转了下头,目光越过苏羽的头顶,投向窗外。阳光穿过她长长的眼睫,在脸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暗影。苏羽屏住了呼吸,那份沉默的重量压得她快要无法思考。

也许只是几秒钟,也许过了很久。林雅的声音再次轻轻响起,如同刚才拂去她脸上汤渍的纸巾般轻柔:

“阳光好暖。”她的声音很低,几乎像一声满足的叹息,融在这午后的静谧里。这话没有主语,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一句极自然的感叹,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可正是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它没有打破那份难以言喻的紧张,却奇异地在那片属于苏羽的悸动水域里,荡开一圈无声的涟漪。那份纯粹的、关于阳光温度的感觉,微妙地中和了苏羽心中翻腾的、更复杂的暖流。阳光的暖,和林雅带来的暖,在这一刻仿佛合二为一。

苏羽的心,悄悄落回了一点实处。她终于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嘴唇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又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让自己的目光也大胆地、小心翼翼地挪到了窗外——那片同样被林雅目光抚摸着的、金灿灿的操场和杨树林上。

两人之间再次归于宁静。洛泺的呼吸愈发绵长。窗外的光斑似乎又移动了微小的角度,但那份阳光的暖意,无声地包裹着床边的两个人。苏羽依旧只挨着一点点床边。方才独自睡在自己床上时会冒出的、阴恻恻的寒意,确实被这片温暖的阳光下、和林雅无声的气息里,彻底地隔绝开去。

苏羽依旧只占据着林雅床边极小的一块地方,身体的僵硬被阳光一寸寸晒软。洛泺发出均匀绵长的呼吸,偶尔夹杂一两声含糊不清的呓语,像是投入静谧湖面的小小石子,只激起细微的涟漪,很快又归于沉寂。

那份始终盘桓在心尖的寒意,似乎真的被太阳散发出的暖意,以及身旁那道安静存在的气息,悄无声息地驱散了。苏羽紧绷的指尖渐渐放松,不再死死攥着衣服的布料。她悄悄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被阳光晒得最暖的那一小片床单,稳稳承托住自己的重心。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林雅身体微微动了一下。

苏羽的心跳猛地又漏了一拍,呼吸下意识地屏住。身边属于另一个人的暖源近在咫尺,那份混合着淡淡皂角和阳光的、属于林雅的气息变得更加清晰,带着让人莫名安心的力量,再次将周遭所有的细微声响——窗外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隔壁宿舍隐约的谈笑,甚至时间本身流淌的声音——都温柔地隔绝开来。只有午后这片被阳光镀上金粉的沉静空间,是真实而纯粹的。

她没有转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林雅的姿态。是那种一贯的放松而挺拔,仿佛带着一种无言的从容。林雅的手随意地搭在自己的身上,手指修长干净,日光在她白皙的指节上跳跃。

沉默,在此刻不再是令人窘迫的压力,反而成了一种温润的茧。苏羽终于鼓起一点微弱的勇气,偷偷抬起眼帘,目光却不敢停留在林雅身上太久。她的视线先是落在自己身上,然后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滑向林雅搭在腿边的那只手。

就在这时,林雅的手轻轻动了一下。她没有看苏羽,只是伸出了右手几根手指,极其缓慢地在那被阳光晒得暖融融、带着细密纹理的淡色床单上,画了圈。那动作没有任何含义,像是无意识的、享受着某种舒适触感的小习惯。指尖划过棉布的纹路,没有声音,却像投入苏羽心湖的涟漪。

苏羽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她像是着了魔,目光死死粘着那几根缓缓移动的、被阳光亲吻的手指。她看到林雅的指尖偶尔陷入床单的皱褶里,又轻盈地划出,在光线下近乎透明。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猛地攫住了她——仿佛那缓慢画圈的轨迹带着一种诡异的催眠力量,引诱着她自己的手指也微微蜷缩起来,指腹甚至在膝盖上神经质地蹭了一下。她想碰一碰那片光线下几乎能看到细小绒毛的手背边缘,或者只是让指尖无心地、也那样轻轻蹭过那片被晒得暖暖的床单……就一下。

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随即带起一片令人窒息的轰鸣。苏羽的脸颊瞬间滚烫,耳根火燎燎的热感猛地炸开,仿佛连头皮都在发麻。她像是被自己这个大胆到荒诞的想法吓到,猛地低下了头,将整张脸都深深埋了下去,恨不得缩进衣领里。羞耻感和剧烈的、几乎要撞出胸膛的心跳,让她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

可就在她陷入自我谴责的瞬间,一只微凉的手指,如同刚才在食堂帮她拂去汤渍时那样自然、轻盈、又无比精准地,落在了她额前被风吹乱、不安分的碎发上。

苏羽的身体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忘记了。

那只手动作轻柔地帮她把那几缕调皮的发丝掠到了耳后。指尖掠过耳廓边缘的皮肤,带来转瞬即逝、几乎难以捕捉的微凉触感,却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精准地击中了她绷紧的神经核心。没有停留,没有多余的动作,做完这一切,那手便重新落回了原位,仿佛只是整理了一下阳光下的微尘。

四周依旧是安静的。只有窗外微风的轻响和洛泺缓慢的呼吸。林雅的动作快得像一个错觉,甚至没有朝她这边看过一眼。她的目光仍旧落在窗外那一片灿烂的杨树叶子上,面容沉静得如同古井无波的水面。只有微微弯曲的嘴角,在无人注视的侧影里,泄露出一点点无人能解的清浅弧度。

而苏羽,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模糊了声音和形状。刚刚被那微凉指尖碰触过的耳廓,此刻像是燃起了熊熊火焰,那份灼热迅速蔓延开,烧透了她整个耳根、脸颊,甚至滚烫地熨帖到了脖子根。心口处有什么东西在疯狂鼓噪,几乎盖过了血液奔流的声响,那强烈的悸动让她感觉自己随时会从床边滑落下去。

脸颊烫得吓人,她只能更深、更深地埋着头,指尖都在微微颤抖。那杯刚刚在心里“滋啦”炸开的薄荷汽水,此刻恐怕已经沸腾得彻底蒸发,只留下无数喧嚣又滚烫的、带着林雅气息的空气分子,将她密密包围。

阳光毫无偏私,继续温暖地洒在床沿上那一片小小的、咫尺之间却仿佛隔着天堑的空间里,金色的尘埃无声地漂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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