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是听谁说的了,因为过去了很久。
但是应该是某个具有宗教背景的人。班洛斯凝望着门外匆匆忙忙的警员们。
我有杀过牧师吗?班洛斯回忆道。
但是记忆已经变成了一团混乱的云,班洛斯难以从中获取信息。
“……才五十七岁。”班洛斯摇了摇头,为自己的衰老而感到悲伤。
乔格焦虑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回去?”
“不知道。”班洛斯只是像之前数余次那样答道。
乔格是一个老实人,如果他不老实的话,班洛斯也不会放心的把女儿嫁给他。
但如果他只有老实这一个特点的话,班洛斯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他。
班洛斯与乔格自然是在码头上认识的。
那应该是好几年之前,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后,十几个壮年汉子在一起讨论帝国的政治与经济问题。
班洛斯格格不入的待在一旁,撤下了自己的木腿,给被磨出血的残肢涂上药水。
汉子们中间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原来是不知道哪个地方有只老鼠爬了出来。
“老伯,借你的腿一用。”乔格拿走了班洛斯的木腿,连敲带打把老鼠弄死。
“去!”乔格一脚把老鼠踢进河里。
“老鼠就应该被人踩死。”乔格嘴里乌拉乌拉地说。
这倒是让班洛斯有了好感,这种对生命的蔑视,与他一样——也许在他的眼中,人和老鼠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后来乔格与莉娅谈了恋爱,班洛斯也就没有阻挠。
“神啊,保佑……”小房间里的乔格突然跪下,向着天空祈祷。
换做以前也许班洛斯会不屑一顾,像他这样冷血的杀手不也好好活到了五六十岁?哪里来的上帝?哪里来的惩罚?
但自从他的妻子因病死后,班洛斯便也开始变得迷信。
后来怀了孕的莉娅也患上了肺结核,这让班洛斯不得不更加相信命运。
“祈祷没有用的。”班洛斯制止了乔格的行为。
“上帝愿意救就救吧。”
如果真的有上帝的话。
班洛斯藐视着死亡,将杀人当做是一种娱乐手段,从不把人命当成人命。
从小到大班洛斯就无法同情亲属离世的人,并且热爱食用生肉,对生肉的那种血腥味欲罢不能。
这些都不足以让他杀人,直到二十年前维里斯德去工业化后的下岗浪潮中,他失去了自己的工作。
二十年前,失业的他变得越来越嗜血,他行走在晚上十二点的街头,冷漠的刺死每一个从他身旁经过的行人。
啊。他想起来了,他第一个杀死的人是个牧师。
“主啊!”就是那个牧师的遗言。
他其实那时候还是有些害怕,一刀刺的是牧师的胸口——一直到现在他都认为他刺中的是心脏的位置,但实际上并不是,他只是刺穿了死者的肺部。
牧师在地上挣扎着,还有遗力发出喊声。
“哧!”班洛斯于是就在牧师的后颈又捅了一刀,割开了牧师的颈动脉。
牧师终于停了下来,死了。
这也成了班洛斯以后杀人的固定模式。
他从东工业区的棚户区与港口区的码头杀到白教堂区的修道院和皇城区的繁华大街,凌晨十二点,他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主宰者。
班洛斯迷恋这样的感觉,这种生命都在自己掌控中的感觉……
“两位,请跟我们来。”福柯走进房间,打断了他的思考。
“班洛斯先生,您在左边这个审讯室。”福柯将他引往另外一个审讯室。
班洛斯给了乔格一个眼神——但从表情上来看,乔格并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
“您好。”班洛斯对面坐着的是那个白色头发的女孩子。
班洛斯总觉得她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女孩打完招呼后便陷入了沉默,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班洛斯也只是静静的坐着,脑海里回忆着那天晚上在码头上发生的一切。
乔格买通了工头,让工头将他和班洛斯留到了晚上十一点。
一开始,班洛斯并不知情,真的以为自己是因为搬不完货物而被留了下来,直到他看见乔格跑进了船舱里。
班洛斯瞬间明白了一切。
乔格只是以此为借口,想要到空无一人的船舱中偷盗,而自己则是被留下来为他放风。
至于理由吗?
莉娅得了肺结核,他们需要钱。
班洛斯骗了乔格,乔格骗了班洛斯,班洛斯和乔格都骗了莉娅。
班洛斯有那么一瞬觉得非常好笑。
他尽职尽责地杀死了一个因为看到船舱的亮光而好奇走来的路人。
在最后一刀刺穿对方的胸膛时,班洛斯又想到,之后自己和乔格还有莉娅也要一起骗警务署,于是又笑了出来。
当晚实际上无论是乔格还是班洛斯都没有在自己装卸货物的位置上,乔格听见了尖叫声,在船舱里看了过来。
当然乔格什么也没有看到,天非常暗,河面上还有雾,乔格只能看到两道人影而已。
“我们去问了一下工头,工头说其实是你们两个自愿加班留到晚上十二点的。”薇薇安冷声说道。
“……”班洛斯只能沉默,他知道这个问题他并不用回答,乔格会告诉侦探们一切。
“你是不是‘零点’?”那个白色头发的女孩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他。
班洛斯终于想起了他在哪里见过和这个女孩长得很像的人。
那个白色头发的侦探,好像叫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非常难缠,第一次见面时就开枪打中了班洛斯的腿。
后来他们进行了一场接着一场刺激的猫鼠游戏。
总是班洛斯能够赢,而班洛斯杀人的理由也从娱乐变为了与警务署对决。
一直持续到班洛斯的女儿莉娅出生,班洛斯最后才决定放手。
班洛斯策划了一场非常完美的谢幕之战,他将地点选定在了白教堂区。
“零点”,那些庸俗的人们是这样称呼他的,他不喜欢这个称呼,但也情愿坦然接受。
“零点”是晚上十二点钟,也是早上零点,因此班洛斯决定首尾呼应,把最后一次犯案的地点选在了白教堂区。
这一次非常惊险,班洛斯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要被抓住了。
尽管最后他还是一种极其幸运的方式逃脱,但他也因此萌发了恐惧之心,加上女儿的出生,终于决定放弃这种生活方式。
他先是将自己被手枪射中的腿锯断——因为枪伤是没有办法做假的。
接着他切断了以往的所有联系,带着老婆与女儿来到了东工业区生活。
一直这样沉寂了二十年,直到女儿患上了肺结核。
“什么‘零点’?”班洛斯露出疑惑的神色,仿佛他并不知道这个称呼一样。
“‘零点’就是‘零点’。”薇薇安懒得和他解释。
“……您是在怀疑我才是杀人凶手吗?”
“别装了,‘零点’。”薇薇安叹了一口气。
班洛斯自然不会承认,他没有这么愚蠢,知道什么证据都没有掌握的薇薇安只是在诈他。
这样的审讯流程他经历了无数次。
“……”接着沉默又降临在两人之间。
“叮~”薇薇安拿出了银怀表,打开,看了一眼时间。
班洛斯认出了那枚怀表。
原来如此,她是尤里西斯的女儿吗?班洛斯想道。
班洛斯知道对方正在等待决定性的证据,但也并没有慌张。
因为他知道这个证据将会从乔格那一边被透露出来。
而他早已做好了准备。
乔格是一个老实人,如果不是妻子患上了肺结核,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偷窃这个法子。
但乔格已经走投无路了,就像自己一样。
当看到那个倒在地上的路人之后,乔格崩溃了。
班洛斯并不能理解这种崩溃,只是觉得乔格非常的愚蠢,却没想到接着乔格就狂奔着找到了警察。
班洛斯没来得及和他说任何的话,这也成为了唯一的漏洞。
警察很聪明,将他们两个人分别关押,分别审讯。
班洛斯知道自己的证词肯定与乔格的不同,并且相信乔格肯定不会说出自己偷盗的事实。
于是班洛斯将证词尽量细致的说了出来,尽可能的误导警务署,拼命的拖延时间,等到自己能够放回家的那一刻。
班洛斯仍然用的是二十年前的那一套,拼命扯谎,拖延时间,等到警务署懒得管以后跑路。
警务署已经今非昔比了,更加的专业,更加的细致。
班洛斯在留在警务署的两天里看到了许多之前他无法想象的东西。
警员竟然会认真的查证那些证人说出的话?
就算是嫌疑人在没有被判决之前,在这里也能拥有人权?
竟然几乎没有动手逼供的事了?
原来我当初能够逃脱法律的制裁,只是因为制度的漏洞吗……
班洛斯前所未有的察觉到时代的变化与自己的衰老。
薇薇安依靠在墙壁上,手中不断摆弄着怀表。
“莉娅……”班洛斯突然小声的喃喃道。
也许自己当初并不想要杀死那个路人。
在漫长的等待时间中,班洛斯意识到。
只是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