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从草垛里钻出来，望见河边那两道并排的，却又保持着微妙距离身影，只当这是一对友人以上，恋人未满的男女，车夫也不说什么了，又钻回了草垛，让这对情侣独享夜晚的江风。
莱茵：“再说说吧，说说她，说说奥利弗，那个害她的人。”
阿尔斯嗯了一声，一边低头玩弄着手指，一边说：“奥利弗是一个很会隐藏的人，他总是居于幕后，从来不自己出面。
前任圣女莉迪娅的死，也是他的手笔，原因是莉迪娅忤逆了教皇陛下。奥利弗派人给莉迪娅下毒，让莉迪娅慢慢死去，莉迪娅无法反抗，因为她知道，那些王公贵族们更加亲近圣座，而不是圣女院。”
莱茵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米娅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阿尔斯想了想，说：“米娅...做了调查，她去南方的瓦多村布施，在那里见到了莉迪娅的贴身修女，那个修女在莉迪娅死后，割掉了自己的舌头，挖掉了一只眼睛，在瓦多村的破败教堂里苦修，那会儿你恰好在外面游历，米娅和那个修女共同苦修了一个月，修女终于带她去了莉迪娅的墓，莉迪娅是在瓦多村出生的，墓碑是村民们为莉迪娅立的，按照莉迪娅的遗嘱，墓碑上刻着一些数字，恰好对应了莉迪娅的圣女手记里的页数，将每一页的第一个字母摘出来，能够拼出奥利弗的名字...”
莱茵：“因为米娅在调查这件事，所以奥利弗要害她？”
阿尔斯点点头，又摇摇头：“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主要的原因是，米娅阻止了赎罪券法案，也像莉迪娅一样，在会议上忤逆了教皇大人，奥利弗是教皇的忠实拥护者，他想除掉米娅，在教皇面前展现他的能力和忠诚。”
“我明白了，谢谢。”莱茵说着，忽然站了起来。
阿尔斯也跟着站起来，担忧地拉住他：“你现在就要去报仇？”
莱茵愣了愣：“我只是伸个懒腰。”
“好吧...”
阿尔斯又望了他两眼，觉得自己有些多虑了。
两人站着吹了一会儿江风，莱茵忽然转头问她：“米娅她...有反抗过吗？”
“没有。”
“为什么？”
“原因很复杂，嗯...其实也不复杂，”阿尔斯捋了捋头发，“你知道的，她是南方人，我也是南方人，贝尔人对南方人不是一般的仇恨...奥利弗买通了瓦提坎的检查官，买通了瓦提坎南部的王室成员，要对她进行异端审问...”
莱茵皱起眉：“仅凭这一点，就能进行异端审问？”
阿尔斯摇摇头：“当然不是，更重要的是，她被指控杀了人，那会儿圣女院有着不少的传言，说圣女曾经是一个杀人魔，杀了很多人...其次的是...她的信鸽，能够从碎纸堆里找出一些字母，拼出一个人的名字...”
莱茵：“谁的名字？”
阿尔斯看着他，顿了两秒：“你的，你的名字，莱茵。”
阿尔斯抿了抿嘴，接着说：“他们怀疑，她是一个来自南方的，会用邪术的魔女，他们怀疑，这个魔女从小和勇者待在一起，是要对勇者不利，甚至说她是魔王的化身。”
莱茵：“什么时候的事？”
阿尔斯：“在她死前一个月，那个时候你还在外面游历...你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莱茵：“我知道...”
阿尔斯：“摆在她面前的选择只有两个，一是通过赎罪券法案，二是...坐上异端审问的椅子，被撤除圣女的职位。”
莱茵：“她选择了第二个...”
“不，”阿尔斯摇头道，“她都没选，她知道，如果她被当做异端除掉，那些曾经支持过她的人，有一些人...法尔斯公爵，贝克公爵，拉密图主教...这些人同样会被清除出去，在那时，已经有一些支持她的人被撤除了爵位...你想想，斯特林为何要和你，和她保持界线？”
“我完全不知道...这些事...”
莱茵又坐回了土坡上，他垂着头，乱糟糟的头发同样垂着，阿尔斯看不见他的脸。
“如果是我，我不会怪你，我相信她也不会，”阿尔斯跟着他坐下来，用手搭在他的肩上，“你在外游历，当然不会知道，更何况，这些事...是她自己决定不告诉你的。”
“...”
莱茵没说话，仿佛就连呼吸也停止了，阿尔斯第一次从这个山一般沉稳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一丝颤抖，那颤抖是那么微弱，可她能感觉得到，这个男人的心里有着一股无奈的力量正在翻腾，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撞的他一时不知自己是否还是不是个人。
“没关系的...”
也许该安慰一下他，可阿尔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她感到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她苍白的语言根本无法抵消男人心中的能量，她只能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尽管她的手很冰冷，可她还是想通过这样的举动，让面前的男人温暖一点。
“你允许的话，我可以抱你...”阿尔斯说，接着又小声嘟囔了一句：“虽然这样会感觉有点奇怪...”
“不麻烦你...”
莱茵摇摇头，侧过脸来，“她不是魔女，她也没有杀过人，我相信她。”
阿尔斯抿抿唇：“嗯...”
夜深了，江风更凉了些，一如刚才那般拂过，把两人的头发拍打的扬起来。阿尔斯最后还是没能放下面子去抱他，她就这么把手搭在莱茵的肩上，贴着莱茵，陪着这个知道一切的男人坐在这里，他们仿佛要在这里坐很久，可他们不会在这里坐成枯骨，江水一直在流，他们各自还有自己想要去坐的事，过往的种种，终将沉进那一抹波光粼粼的月色里。
“走吧，回马车那里去，”莱茵铁灰色的眼睛看过来，“一路上...谢谢你...你为我做了很多，我没有多余的钱了，但你放心，我会完成对你的承诺，把你安顿好以后，我再去做我的事。”
他的话仿佛是在告别。
阿尔斯忽然感到有些不舍，可她很快想到，这也是她应该得到的，这是她的报酬...她顿了顿，垂下头，轻轻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