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的桎梏让元宝猛地一颤。他想抽手,却被攥得更紧。“松开。”他咬着牙齿,糖渣混着唾沫咽下去,带着点涩味,“我不管你那些‘工具’还是‘同学’,我只想你离我远点。”
他试图甩开她的手,却怎么也甩不开。脸上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在他眼中梦清桐就是一个说着荒诞童话的小丑:“我想过正常的校园生活,懂吗?不是跟你玩什么占有欲游戏。”
空气瞬间凝固。
梦清桐维持着前倾的姿势,还保持着攥握的弧度。有那么零点几秒,她放在桌下的膝盖猛地撞到了桌腿,整个人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像被电流击中的蝶。但这细微的颤抖很快被她压了下去,快到如同错觉。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情绪,再抬眼时,嘴角的笑意已经彻底冷了下去。
“‘正常’?”她重复着这个词,发出“嘶”的一声轻响。“我劝你学学怎么好好说话。”她的声音陡然压低,一字一顿地碾过空气,“别逼我用你不喜欢的方式‘提醒’你,你偏要跟我对着来,”她倾身向前,温热的呼吸拂过元宝的耳廓,语气里的耐心碎成了一片“只会让我更不开心。”
元宝盯着梦清桐近在咫尺的脸,突然发现她眼底那片深潭里,除了惯常的漠然,还翻涌着某种他读不懂的、近乎偏执的暗潮。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牙齿又开始发酸,那颗没吃完的糖,原来早就甜得发苦了。
元宝见自己不管怎么说对方都不肯改变,而且和梦清桐说话自己讨不到好,除了一肚子窝囊气什么都没有得到,他决定把自己焊进这张课桌,不再理会对方,午睡去了。
何必跟一块捂不热的冰块较劲?
元宝把脸埋进内臂,校服袖子蹭着桌面的,后颈那道如芒在背的视线,让人头皮发麻。
元宝的肘尖硌进课桌边缘的豁口,那道裂隙如同被野兽啃噬的旧骨,正透过磨薄的校服布料,往他皮肉里渗着凉意。他将额头砸进臂弯,腕骨压着冰凉的书面,褶皱的书面黏住袖口。调整手臂时,睫毛扫过肘弯内侧的皮肤,那片阴影便如同一口倒扣的铁锅,将半张脸扣进浓黑的深渊气息里。
周遭的声响逐渐凝结,前排转笔的咔嗒声,后排男生的吵闹声,这些声音都在往教室天花板上浮,唯独旁边那道视线,不偏不倚雅在他后颈凸起的骨节上,雅得肩胛骨似乎都发出细微的错裂声,似乎把他整个人被岸进椅子里。
袖口被汗水浸得发沉,他蜷起手指,指甲掐进掌心,掐出五个月牙形的白痕,却不敢让指关节发出半点声响。
他知道梦清桐还在盯着他,那视线正慢慢勒紧他的喉咙。而他只能像块被潮水冲上沙滩的垃圾,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下一波浪头打过来,把他彻底淹没在她眼底的深海里。
那视线有重量,有温度,甚至带着某种黏腻的触感能让他“触摸”到那道视线的形态。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元宝能想象梦清桐此刻的姿势:或许正支着下巴,阴翳的瞳眸在光影里晃成欲坠的墨点;或许指尖又在转笔,瞳孔里翻涌的暗潮,那潮水里泡着的执拗,此刻正顺着视线爬过来,每一寸都深深的扎进皮肉里。
他只能憋屈的安慰自己:随便吧,反正这具身体早就被她的视线盯成了晒子,不差这一次。
突然,斜前方传来笔帽叩击桌面的轻响。一下,两下,像某种不耐烦的暗号。元宝的睫毛在自己的窝里颤了颤,却把脸埋得更深,直到鼻尖触到肘关节。他知道梦清桐在等他抬头,等他像刚才那样皱着眉面对她,等他眼里映出她期待的情绪,或许是恼怒,或许是不耐,但绝不是此刻这样,把自己缩成角落里的一个沉默的点。
“装死装够了?
梦清桐的声音透过臂弯的缝隙渗进来,带着冰锥刮擦玻璃的质感,元宝能猜出她此刻的模样一定非常不耐烦。
他故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把脸更深地埋进肘窝,让沉默凝成一面密不透风的盾。
桌面忽然震了一下。
是她的笔尖狠狠戳在练习册上,力道大得让纸页发出闷响。“我在跟你说话。”这一次,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修剪浑圆的指甲抵在元宝的大腿上,宛如小型兽类的齿痕。“别用这种方式敷衍我。”
怎么,还没多久连我的话都不屑回答了吗?”她的指尖顺着练习册边缘爬行,即将触到他手背上的汗毛。元宝猛地缩手,膝盖撞在桌腿横梁上,元宝强忍着痛。
他感觉到她倾身时的气流,发梢扫过耳廓。“元宝,”她的声线低沉,“你知道藤蔓缠树,最先勒断的是哪根枝桠吗?”
到底怎么样才能说清楚?他已经把话剁成碎屑喂到她嘴边了“我要正常的生活”“别缠着我”“我的世界不想让你进来”,每一句都让人舌头发麻,可她偏要把这些言语重新捏成里气,反过来商海他的心脏。
“是那根妄想朝着太阳生长的枝桠。”梦清桐不紧不慢的说道 “你看窗外那些树,哪一棵不是被藤蔓缠得心甘情愿?偏偏你要做那棵长歪的,以为弯着脖子就能躲过根须?”
他想说“我不是树”,想说“你的藤蔓会把我勒死”,可话到舌尖就变成了涩味的苦药,和着喉咙里的窝囊气一起咽下去,堵得胸腔发闷。
“元宝。这次,梦清桐的声音里掺了点别的东西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河。“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服从我?”她的身体往前倾,“之前说的那些,我可以当成耳旁风”
吊扇的风又变了向,卷起她发梢的碎发,有几根落在元宝的练习册上。他明明把“别靠近”说得比碎玻璃还锋利,每一个字都带着“疼”的尖刺,可她偏要赤着脚踩上来,脚底的血珠渗进他的木纹里,还要问他:“这红色,是不是你本来的颜色?”
元宝猛地睁开眼。
臂弯的缝隙漏进三两道光,像泼洒的碎汞嵌在浓黑的阴影里。元宝透过那点空隙,看见梦清桐垂落的发梢间淌着阳光,把她瞳孔深处的执拗照得发亮,那光是不寻常的暖,是黑曜石断裂时迸出的幽冷反光,是雪夜狼眼锁定猎物时的眼神。
于是他选择彻底闭上眼,最后一丝皱紧的眉峰也松了,均匀的呼吸声从臂弯下透出来,在两人之间凝成一道森暗的铁墙,那墙用无数个“别靠近”的字锻打,任凭她指尖在桌面上敲出怎样的凹痕,任凭她声线里的短刀怎样凿击,这墙缝里连一丝风都不会漏。
梦清桐悬在半空的指尖突地颤了一下。那震颤从指腹爬向手腕。
眼底凝固的冷意突然破碎。
她盯着那截露在袖口外的腕骨,皮肤青白如未开刃的锡器,覆着细密的绒毛,正随着“熟睡”的呼吸微微起落。
她前倾的膝盖撞在课桌下沿,藏在桌下的手已攥成拳头。
“我让你抬头。”她的声音沉在喉咙底。
元宝的脊背僵了一下,却只是把脸往臂弯里埋得更深。后颈那截皮肤在日光下白得发透,能看见细密的绒毛。梦清桐的视线钉在那里,突然想起上周在厨房看见的冻肉,苍白,冰冷,任人宰割。
这个念头让她指尖发烫,她的手指蜷起来,指甲嵌进掌心,疼意让眼底的猩红更浓。她靠近元宝,能闻到他头发上廉价洗衣粉的味道,这味道让她胃里翻搅。洗衣粉的气味钻进鼻腔,像劣质香水腌着父蓝的柔。
此刻的在她的内心中元宝变得极为龌龊不堪。
“最后一次。”她弯下腰,嘴唇擦过他耳廓,呼出的气是冒热气的血,“抬头看我。”
趴在桌上的人终于有了动作。元宝缓缓侧过脸,他侧过的脸颊压出红痕,眼尾凝着未干的水汽,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像结了冰的湖面,连一丝涟漪都没有。他看了她一眼,就像在看一块挡路的石头,然后又转回头,重新把脸埋进臂弯,彻底隔绝了所有视线。
就是这个眼神。
梦清桐的脑子炸开一口钟,轰鸣里所有声音都沉进深海。她看见自己的手悬在半空,指尖离他后颈的皮肤不过几毫米,她好想看元宝哭泣的样子,这样他再也没法用这种眼神看任何人。
“叮铃铃——”
尖锐的午休铃猛地炸开。梦清桐的动作僵在半空,指尖还保持着弯曲的弧度,像只蓄势待发的毒蝎。她胸腔剧烈起伏,喘出的气带着血腥的甜腥味。
几乎是铃声落下的瞬间,班主任夹着点名册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午间安静不知道?”老班的声音带着不耐,目光扫过众人。
梦清桐收回手,她盯着元宝的后脑勺,嘴角咧开道冰冷的口:“算你走运。”
她直起身,往后退了一步,鞋底在地面碾出细微的痕迹。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却没照亮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里翻涌的暴戾,像煮沸的沥青,咕嘟咕嘟冒着泡。
“不过啊”她又弯下腰,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会盯着你的,你是逃不了的。”
她没说完,只是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越来越轻,渗进元宝的耳膜。
梦清桐转身时,垂在身侧的手还在一下下无意识地攥紧,指甲缝里甚至渗出了点写思。
教室里重新陷入死寂,只有吊扇还在慢悠悠转着,把那股压抑的的空气,一圈圈搅动开来。
元宝咬着牙,不争气的流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