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夜。
一行人行色匆匆,借着三到四天一次轰炸规律的间隙,于巨大的红黑建筑脚下轻车熟路地打开了一处阵法薄弱点,潜入其中……
他们压低了身形,压低了声音,迅速控制住几个修为低弱、仅能起到预警作用的保安,然后就轻松且快速地从一处皇家军备仓库中搬走了大量的枪械和设备。
他们几乎没受到什么抵抗……
一方面,这也算是在皇帝宣布放弃抵抗后的连锁反应——诸多守卫和士兵本就饥饿,至此当然更是免不了自暴自弃、消极怠工;
而另一方面,则是那些大人物们或许本就从未将他们这些平民放在心上,更从未想过能有人胆敢做出如此僭越之事的情况……
所以,他们很轻易就成功了。
……就结果而言,只此一夜,他们就总共抢救出了五百余支火枪,数千枚弹药,以及一百七十门左右新研发出的、还未能投入战场使用的大炮雏形。
其中数量最多、重量极大的弹药由为数不多的几个储物袋来装载,而剩余火枪和灵力大炮,则都只能靠接应的载具人力运输,分批次、分批量地运送到山顶据点处的数个藏匿位置。
而在他们看来……这些武器本就是他们的劳动成果,是他们本应用作保家卫国的那部分税款,此外,也是他们眼下唯一能够抵抗宗门进城的依仗。
于是……
迎着夜间稀疏的星光,迎着一圆一凹凸不平的两个月亮,他们的队伍在巨大的红黑建筑下再一次集合,又迅速从阵法的薄弱处分流撤离。
接下来的一段路,是此次计划中最容易被察觉、也最危险的一段路……
……
由于长期的围城和轰炸,那些老爷们原本还有不少会为了方便而零星居住在城内,如今却是活着的早已尽数蜂拥到了中心的红黑色建筑之中、躲在巨大的阵法保护之下。
而与之相对的,内城的平民们也大多在这些时日里向此汇聚,试图借用阵法的一些角落苟活。
实话说……这一招其实是有效的。
防御阵法地自动触发能够吸收绝大多数的攻击和热量——虽说身处阵法外部肯定还是有不小的危险性,但相较于自家的小楼,能够尽量靠近阵法显然还是安全的多……
于是,人们便大量的向此聚集……挤不进阵法,但却都想要尽量靠近阵法。这就迅速且不出意料地带来了极其严重地踩踏事故——人们尸体几乎堆成了小山,可余下人们却还在拼命的往山上爬去,继而也就越堆越高……直到终于有一次轰炸落地,让所有的进度清零。
而即使是幸运、或理智的在这种状况中存活了下来,随着随后一个月冬季的愈发深入,以及围城带来的大面积饥荒,余下的人即使是同类相食,随着大量尸体堆积而出现的瘟疫肆虐,他们也还是极难存活下来……
故此,就在这阵法之外不到一公里的路程,却也同时是最不易载具行进,尸横遍野的一段路程……
……
“咔吱”
一支小队尽量压抑着呼吸、不让口中喷出过于明显的白雾,一边也是有些喘不上气的紧张,耳中反复听见车轮碾碎焦骨与碎石的窸窣声音,车子和大炮也不时因为碾过干瘦僵硬的尸体而颠簸……
他们尽量不去看那些尸体,也不回头去看阵法和夜幕下的红黑建筑,只是一味的前进、考虑着万一被发现的话就鱼死网破的事情。
……虽然军备仓库的看守极其松散,但老爷们为了确保自己的生活质量,那红黑建筑内部的仆役和守卫们的工作却又是另一码事。
姑且不谈生计问题……就眼下这个状况来说,如果真的犯了什么错误——例如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丢失了什么东西的话——被丢出阵法,其实本质上也就跟判了死刑没太大的区别。
所以,如果被这些深夜都不能休息的人们发现,他们毫不怀疑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好在……
至少他们这个小队,带着脚心的冷汗,总算还是平安度过了这段天子脚下的黄泉路。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他们的行动一直都在某些大人物们的注视之下。
只不过,他们搬走的这些武器皇家早就付清了款项;而至于那位皇帝……又恰巧已经投降、在老爷们心目中的威慑力直线下降。所以,相较于狗拿耗子的多管闲事,这些显贵们终究还是决定了冷眼旁观、更多把精力关注在这场“迎娶新情妇”的盛大宴席上。
但无论如何……总之,这个小队都总算是放下心来,提上了速度,穿过那早已被轰破的内城大门,并在仅剩半截的坚固城墙上看到了不少地租降价的告示,直接刻在石砖上的黑帮私贩联系方式,以及一大片重叠张贴的肉类标价……
那些肉类价表前前后后堆积贴了有近十张,目前最外面的那张已是大半染了污迹,只剩下鲜红的“十块灵石”几个字还算清晰……
这不免让他们内心复杂,却也只得是继续前进。
于是,他们又看到了那原只属于达官显贵们游览的动物园……里头本应是高耸的铁笼、红砖做的围墙,可眼下却都只剩残垣,甚至是动物都早已被饥饿的民众斩了作吃。
此外,还有残破的传送阵……
记得那时是围城初期、皇帝也还没放弃,曾一度试图派人依靠传送阵法前往并未陷落的临城求援,再以两军包夹的方式打开局面。
只是宗门一方也不是傻子,更不是瞎子……同样也早就布设了干扰,使得传送阵导向出现了极大地不确定性,无法精确定位——以至于大多数人都是一去无踪,而少数还能出现在人们视野里的不是尸体,就是根本都没能传送成功的、于是赶紧领了赏钱就跑的幸运儿。
至于出了内城,到了相对矮屋居多的外部……出于基建较差、缺少重要设施的缘故,这里倒是看起来好上不少,只是总又有若隐若现地啜泣在许多林间传出、或者“咚咚咚”的诡异声音在幽邃深巷中回荡……
这就像是某些恐怖故事的标配,似乎阴影中也随时有可能窜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但那并不是鬼怪残魂……而是妇人在哭泣着、抓紧了轰炸间隙时间埋葬孩子的尸体。至于咚咚咚的回响,那也只是剩下不多的男人们,正在用锤子敲下棺材上的铁钉。
相较而言,外城区的土地的确更加宽阔,相应的战略位置也不多……因此遭遇的轰炸不是说没有,但也的确较少一些,没有那么频繁、覆盖相对随意。所以,埋葬尸体好歹还是有一些不被炮火摧毁的可能……
至少……至少“他们”是这么觉得的。
“走快些吧。”
也不知仍是觉得有些渗人,还是单纯地看不下去,走在前头的一名消瘦男人向后说了这么一句,也很快得到回应,提上了速度……
于是,他们很快看到了山脚——也看到了山脚那仅剩几根木桩、尖顶上孤零零悬吊着红灯笼的酒肆遗址。
而红灯笼下,是一个面色平静如水地白发姑娘……
“上仙……您怎么下来了?”队伍最前头的人问道。
“小熠说。你们这么做,之后会有不好的事情。”白月声音轻轻地落下,只像是说了一件理所当然地事情。
“……”闻言那人一愣,只是转瞬却又迅速反应过来:“那狗皇帝,现在还会有精力分神对付我们?”
“小熠是这么说的。”白月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这么回答。
“所以上仙要你来提醒我们?”那人又问。
但这次白月顿了顿,似乎是没法直接回答,不过最终还是开口道:“……是,小熠很担心你们。”
“那……”为首之人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上仙,您二位……会帮我们吗?”
而这次,白月的回答是……
“不是自己斗争得来的胜利毫无意义。”
“……这也是小熠说得。”
……
“上仙说得没错……”
夜幕下,酒肆老板折起手里的清单,再没有一句多余地评价,只是扭头向往远方的地平,任由黎明第一缕阳光将他全身打得泛白、然后又渐渐泛红……
“我们已经期待来拯救我们的仙人期待了成百上千年……可在这成百上千年里,我们又何曾真的得过哪怕一位仙人的帮助?唯一有的,只是一代又一代更替的、或姓这个或姓那个的皇帝,以及一次又一次揭竿而起的百姓……”
“……”
“也是时候看开了……”
他似是释然,又似是有些感慨地长叹一声,旋即取下了绑好发髻的皮绳、扔去,继而一双深灰色的目光缓缓下移,却是飘然落到了山间各处匆忙藏匿着武器的人们身上……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这一次……是我们自己的事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