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哟!”
沉闷的号子声在清晨薄雾弥漫的竹林中响起。铁牛那如同铁塔般壮硕的身影,正扛着一根比寻常人腰还粗的巨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来。他浑身肌肉虬结,汗水沿着古铜色的皮肤滑落,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微光。沉重的脚步踩在松软的腐殖土上,留下一个个清晰的深坑。他将巨竹“哐当”一声扔在竹棚前的空地上,震得旁边几间棚子都晃了晃,茅草簌簌落下。
“呼…呼…”铁牛抹了把脸上的汗,咧开大嘴,露出憨厚满足的笑容,看着眼前又“充实”了一点的灵竹堆。这是他这几天努力的成果,给老大搭个结实点的窝棚!虽然老大神龙见首不见尾,但铁牛认准了的事,就会一根筋地干到底。
他走到旁边一个简易的石臼旁,舀起一大瓢清凉的山泉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冰凉的水流让他舒服地眯起了眼。放下水瓢,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个鼓鼓囊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的破旧储物袋。昨天在林子里捡到的那块黑乎乎的石头还在里面。
“对了,石头!”铁牛眼睛一亮,想起了这茬。他赶紧把手伸进储物袋里一阵掏摸,杂物叮当作响,最后终于抓出了那块通体漆黑、触手冰凉的石子。石头表面似乎有些歪歪扭扭的刻痕,在清晨的光线下显得模糊不清。
“老大…喜欢稀奇古怪的石头…”铁牛喃喃自语,把石头凑到眼前,努力辨认着上面的痕迹,“这画的啥?曲里拐弯的…像蚯蚓爬…”他挠了挠头,一脸茫然。但他很快就把这点困惑抛到脑后,老大见多识广,肯定能看懂!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踩碎了竹林的静谧,由远及近。那脚步声很轻,很随意,带着一种与这紧张氛围格格不入的悠闲。
铁牛立刻警觉地抬起头,铜铃般的大眼望向声音来处。只见竹林小径的薄雾中,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走来。来人一身月白长衫,纤尘不染,面容清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平静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他步履从容,仿佛不是在危机四伏的青云后山,而是在自家后花园闲庭信步。
铁牛从未见过此人,但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瞬间攫住了他。那感觉并非敌意,更像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难以言喻的悸动和吸引!就像在无边黑暗中跋涉了许久的旅人,突然看到了一缕熟悉的光!他庞大的身躯下意识地绷紧了,但并非准备战斗,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靠近的冲动。
来人自然便是李玄。他的目光掠过铁牛那充满原始力量感的身躯,掠过那些简陋的竹棚和堆积如山的灵竹,最后落在铁牛蒲扇般大手中握着的那枚黑色石子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与玩味。
“你是…”铁牛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奇异的期待。他认不全人,但这人给他的感觉,和他心中认定的“老大”那种神秘莫测、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跟随的气质,隐约有些相似!
李玄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棚前空地,目光落在旁边几根被铁牛蛮力削断、但茬口歪歪扭扭、明显不得章法的粗竹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那凌乱的切口,简直是对“秩序”的挑衅。
“搭棚子?”李玄终于开口,声音温和平静,如同山涧清泉。
“嗯!”铁牛用力点头,指着自己堆的灵竹,又指了指那几间破棚子,脸上带着点小骄傲,又有点不好意思,“给老大搭!现在这个…太破了,不结实!俺力气大,能砍好竹子!”他挥了挥粗壮的胳膊,展示着虬结的肌肉。
“方向错了。”李玄淡淡道,目光扫过竹棚的朝向和旁边砍伐灵竹留下的狼藉现场,“此坡背阴,晨露过重,灵气淤积。竹子砍伐,需断其节点,顺其纹理,而非一味蛮力。”他随手捡起地上一截被铁牛硬生生掰断的竹枝,断口处纤维撕裂,杂乱不堪。
铁牛顺着李玄的目光看去,又看看自己砍的那些歪七扭八的竹竿,再对比李玄手中那截断枝,铜铃大眼里满是茫然:“啊?节点?纹理?俺…俺不懂…俺就知道使劲砍,砍倒了扛回来就行…”他挠着头,一脸困惑。李玄说的每个字他都听见了,但组合在一起,就像天书。
李玄看着铁牛那憨直又带着点委屈的神情,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分。他随手将那截断枝丢开,目光重新落回铁牛紧握石子的那只大手上。
“迷路了?”李玄忽然问,语气随意得像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迷路?”铁牛一愣,随即用力摇头,蒲扇般的大手指着竹林深处,“没!没迷路!俺认得路!从砍竹子的地方到这棚子,闭着眼都能走回来!”他语气肯定,带着点被小瞧了的不服气。
李玄的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铁牛握着石子的手上,仿佛没听见他后面的话,只是轻轻重复:“迷路了。”
铁牛更加茫然了,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石头,又看看李玄平静深邃的眼睛,完全不明白这位看起来就很厉害的白衣人到底在说什么。迷路?他铁牛在这片林子里闭着眼睛都能打滚,怎么可能迷路?
然而,就在他这茫然困惑的瞬间,一种极其突兀、极其强烈的危机感毫无征兆地袭上心头!那感觉来得如此迅猛、如此清晰,就像黑暗中潜伏的毒蛇骤然亮出了獠牙,冰冷、致命!铁牛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全身汗毛瞬间倒竖!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这感觉从何而来,完全是出于无数次生死搏杀中锻炼出的野兽本能!
“危险!”铁牛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低吼,那声音里充满了最原始的警惕和力量感!他下意识地就想将那枚黑石塞进怀里,同时庞大的身躯微微下沉,肌肉贲张,如同蓄势待发的巨熊,铜铃般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平静的竹林!是谁?藏在哪?!
可四周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晨雾依旧温柔流淌,没有任何异常气息或人影。刚才那股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幻觉般,来得快,去得也快。
铁牛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但眼中的警惕和困惑并未散去。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又看看自己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抓住的手——刚才那股强烈的危机感袭来时,他下意识地想保护那枚黑石,结果手一紧,黑石似乎…似乎自己微微动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他再看向李玄。白衣人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月白的衣袂在晨风中微微拂动,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温和笑意的神情,仿佛刚才那足以让铁牛炸毛的致命危机感,只是铁牛自己的错觉。
“石头,挺有意思。”李玄的目光再次落在铁牛紧握的拳头上,仿佛刚才的“危险”插曲从未发生。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姿态随意自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铁牛低头,摊开蒲扇般的大手。那枚通体漆黑、触手冰凉的石子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表面那些歪歪扭扭的刻痕在晨光下似乎流转着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光晕。刚才那股强烈的悸动感和突如其来的危机感,让这块原本只是“稀奇”的石头,在铁牛眼中变得有些不同寻常起来。
他看看石头,又看看李玄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一种莫名的信任感,或者说是一种源于本能的、对眼前之人的奇异亲近感,压过了他心中残留的警惕和困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黑石放在了李玄摊开的、干净修长的手掌上。
李玄的手指轻轻合拢,将那枚承载了仙魔两道无数追捕目光、引发青云后山空间褶皱异动、此刻却如同最普通顽石般的信物,握在了掌心。他的指尖在那些歪扭的刻痕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动作带着一种审视和玩味。
“力气不小,”李玄抬眼,目光再次落在铁牛那身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肌肉上,语气平淡,“可惜,脑子缺根弦。”
铁牛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像是被说中了什么,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又习惯性地挠了挠头,脸上满是憨厚:“俺…俺娘也这么说俺…” 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眼前这位白衣人,随手一句话点出的,正是他最本质的缺陷。
李玄看着铁牛那纯粹得近乎透明的憨笑,眼底深处那丝玩味的光芒似乎更浓了些。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握着黑石的手随意垂下,转身,月白的身影便要融入身后那片薄雾弥漫的竹林小径。
“等…等等!”铁牛见他要走,下意识地往前踏了一步,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茫然,“你…你是谁?这石头…是啥?”
李玄的脚步未停,清朗平静的声音随着晨风飘来,清晰地落入铁牛耳中:
“迷路的人,总会找到路的。至于石头…”
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留着吧,以后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话音落下,那月白的身影已消失在翠竹薄雾之间,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枚冰凉的黑石,似乎还在铁牛粗糙的掌心残留着一丝奇异的触感,以及那句“迷路的人总会找到路”的话语,在憨直的体修脑海中,留下一个模糊而巨大的谜团。
铁牛站在原地,望着李玄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看自己空空的掌心,铜铃大眼里满是困惑和一种莫名的、沉甸甸的感觉。他甩了甩大脑袋,把那些想不明白的东西暂时抛开,弯腰扛起地上那根巨大的灵竹。
“管他呢!先给老大搭棚子!” 他嘟囔着,吭哧吭哧地走向那几间破竹棚。只是这一次,他下斧头砍向竹子关节时,动作似乎…迟疑了那么一丝丝?
不过,脑子里模模糊糊地闪过“节点”、“纹理”几个字眼,也将刚才的人与老大的身影重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