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这才几年没回来,北仓区就发展成这模样了?”

车辆沿着盘山小路下行,地平线上已是一片由璀璨灯火织成的光网。驶入北仓区,恍若闯入一座全新的都市,尽管它仍是南州市的一个城区。

远处,沿江CBD的摩天巨构如钢铁森林般拔地而起,与典型东亚老城的肌理截然不同。后现代主义的流线型曲面与构成主义的几何切割在这里碰撞交融,勾勒出新区的独特天际线。

云洁伸长脖子向车窗外张望,她曾在南州生活过,记忆中的北仓还只是江边散布的渔村和低矮厂房。

“城市扩张速度是惊人的。这里的基建技术本就处于前沿,迭代更新更是常态。”正在开车的埃米莉亚说到。

“哦豁~,小折纸,你是本地人,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云洁笑嘻嘻地,还是忍不住去逗弄后座的折纸,“北仓有啥好耍的?看着贼拉漂亮。”

“我…平时不怎么出门…” 折纸的声音小的几乎可以被车子的引擎盖过。

“唉?为啥子呀?这地儿多好,治安也好滴很咋劲儿撒欢儿都行嘞。” 云洁不解。

“我…没什么朋友…出门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折纸的声音勉强能被听见,她把脸埋进蜷起的膝盖上搭着的袖子里,“而…而且,现在玩的地方…大多需要货币…我…我只有配给的票据…”

“嗨呀!别介!我认识给朋友以前跟你一样,后来喊一声就能跑出来一起玩了,你就是窝在自个儿的温室里太久了,娇嫩的小花骨朵儿,出去晒晒太阳淋淋雨,保管爱上外头的世界的!” 她顿了顿,向窗外眺望了一阵,“更何况,这地界儿可是世界上数得着的、能让这样的小花平安长大开花的地方。有这福气,干嘛不出去瞧瞧自个儿够得着的天地?”

“...”

“你想想啊,” 云洁继续掰扯,“你这情况,坐车基本免费吧?旅游消费还能申请票据减免吧?花不了几个子儿就能体体面面玩一趟。要知道,在这儿报警电话是真管用,警察是真来,这可是地球上好多地方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儿!”

“你倒是对这种政策很清楚。” 埃米莉亚淡淡地评论了一句,目光仍留意着路况。

“了解任务地点的风土人情,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嘛~。” 云洁耸耸肩。

“我...我知道,这里是很好的地方,我也很有条件扩充自己的眼界...” 折纸揉了揉袖子,“是我太胆小了...太害怕麻烦,对大多数事情没有热情...是我太懦弱了。” 她把自己缩得更紧了。

“...折纸,” “嗨!能认清自个儿,不找借口,这已经很不赖啦!” 残梦刚想说什么就被云洁的嗓门打断,“人最难对付的就是自己,能看清这点,我看折纸你以后准有出息,我看人很准的!”

“谢谢…” 折纸知道这是好意的安慰和鼓励,但内心依旧对她所描述的事情提不起热情。

她默默地想:自己没事就泡在书堆里,涉猎广泛,记性又好,书里的东西、网上铺天盖地的信息和情绪,她都记得住,看得到。有时候甚至会错觉自己懂得太多。结果呢?只是让她对大多数事情失去了热情,习惯性地用冰冷、复杂的所谓“理性”去解构一切。她知道这样不好,可这就是现在的她。有时候,她真的很羡慕云洁这样的人。

“折纸!”

“...!” 残梦的声音陡然拔高,虽然音量依旧不算大,但这绝对是她罕有的、近乎严厉的音调。车内瞬间安静,连一直叽叽喳喳的云洁都闭上了嘴,连带着埃米莉亚都微微侧目。

“啊抱歉小姐…我是不是话太多吵着您了?” 云洁赶紧嘿嘿笑着找补,埃米莉亚在旁边无奈地轻叹一声。

“...” 折纸对人的情绪异常敏感。她确信,残梦生气了,而且这怒火似乎压抑了许久。

“...” 残梦沉默了片刻,语气复归平缓,却抛出一个奇怪的问题,“...我该怎么对你生气呢?”

“...残梦?” 折纸茫然无措,不知如何回应这突如其来的诘问。

“你说你胆小懦弱,我不认同。” 残梦转向折纸,神情异常严肃,“你是无知,是狂妄,是自以为是。”

“...对…对不起…” 折纸本能地道歉,虽然完全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我要阐明我的观点,” 残梦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逻辑,“你,正如云洁所说,是一株娇嫩的花朵。任何微小的力量都能轻易将你碾碎。你是弱者,必须认清自己的位置。如同猎物生存的本能是躲避掠食者,而非不自量力地忤逆它。合理的弱者寻求合理强者的荫蔽并服从其规则,而非误以为身处荫下,自身便拥有了强者的力量。”

“...”“我…我可没说到这份儿上啊!” 折纸沉默倾听,而云洁在一旁小声为自己辩解。

“正如绝大多数人类压抑野性,屈从于‘文明’这个强大的超然存在,以换取生存与庇护。所以,认清自己。逞强,是无知与傲慢的体现。”

“...嗯,” 折纸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但心底隐约明白,残梦的怒火,恐怕源于自己在港口时那个下意识的、近乎送死的举动。

“...” 残梦那几乎万年不变的表情,似乎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难过。她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转过头,重新望向窗外流动的夜景。

“...我妹妹的意思,” 一直在戴着耳机听歌的结衣,适时地摘下耳机,为残梦那过于生硬的表达做了注解,“是希望你以后更注意保护自己,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不要去做超出能力范围的、危险的事情。也不要自己擅自承担超出自身能能力范围的压力。”

“...嗯。” 折纸低声回应。

一种奇妙的感觉在心底蔓延。若是平时那个玻璃心的自己,听到如此激烈的指责,心脏怕是要跳出胸腔。可此刻,折纸只感到一丝难过,却并非为自己难过,而是为残梦。

残梦并非表面那般毫无波澜。折纸早就知道这点。或许,残梦也并非如她想象的那般,永远冷静、游刃有余。她也有自己的情绪,在某些方面,甚至和自己一样笨拙。仔细想来,这些日子,自己一直活在残梦和她身边人的荫蔽与照顾之下,却从未真正尝试去理解她。自己不该把这份情谊视为施舍,也不该将自己置于卑微的位置,理所当然地索取关心,并将他人的付出视为无关紧要的“顺手之举”。

自己应该站在更平等的位置上,去理解对方,如同残梦是真心想与自己交朋友一样。自己也该…勇敢一点。

“残梦,我…” 折纸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残梦的衣袖,声音细若游丝,带着试探。

“...” 一旁的结衣看着少女这笨拙又小心翼翼的举动,脸上浮现出一个微妙的、带着怀念的微笑,仿佛看到了自己学生时代某些纯粹的友情。

“哦豁!进市区啦!” 云洁的大嗓门瞬间打破了后座微妙的氛围,“饿死我啦!埃米,小姐,行行好路边停一下,让我买个串串垫垫肚子成不?就一口!” 她的嚷嚷成功地把残梦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折纸那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气,在这突如其来的打断下,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瞬间消散了。她默默地收回了手。

“应该快到了吧?” 结衣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表示反对,“少吃点油炸的,容易长胖。”

折纸冷静下来,心里想着一个简单的“对不起”恐怕不够。无论是下午在港口的冲动,还是长久以来对残梦心意的误解和轻慢,她都需要一个更郑重的表达歉意的方式。该怎么做呢?

一会儿,对讲机想起了店长的声音:

:“你们似乎落后了。我在前方路口等候。马上就抵达我的店面了。”

“收到!刚进城有点堵。” 云洁立刻回复,“对了店长同志,你们店啥样啊?”

:“日间经营咖啡,夜间转为清吧。稍后可以一起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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