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健室的门在由美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走廊隐约的喧闹。

消毒水的味道再次浓郁起来,混合着葡萄糖水残留的甜腻,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校医将温热的补液盐递到我手边,语气不容置疑:“喝了吧,慢一点。”

我接过那杯澄清微咸的液体,指尖冰凉。胃部条件反射般地抽搐了一下,抗拒着任何进入的东西。厌食症患者对食物的排斥……现在,这也是我需要“扮演”的一部分了。

我强迫自己小口啜饮,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虚弱的暖意,但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恶心感。伪装模块在悄然运转,模拟着更深层的疲惫和营养不良的体征,让我的动作显得更加迟缓无力。

“躺下休息吧。”校医看我喝了几口,没再勉强,指了指床铺,“我就在外面,有任何不舒服立刻叫我。”

“谢谢老师。”我低声道谢,声音细弱。看着她转身走到外间,拉上隔断帘,我才真正松懈下来一点,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冷汗早已浸透了后背的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我慢慢滑躺下去,拉高薄被盖到下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一切窥探的目光。

腹中那片被强行植入的“生命”区域,在剧烈的情绪风暴和伪装模块的干扰下,似乎暂时蛰伏了,只留下一种沉重而陌生的存在感。十一周零三天……这个数字像烙印一样刻在脑海里。时间线错乱的荒谬感再次汹涌而来。我成了小林千夏才两周,这个胚胎却存在了近三个月。它属于谁?属于那个消失的、真正的“小林千夏”吗?那么,我算什么?一个被迫接收了连带“赠品”的倒霉租客?

还有那个系统……【完美母亲成长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强制的绑定,诡异的“算计我”的感觉,以及刚才那雪中送炭却又充满未知代价的“伪装模块”。它到底是什么?一个高科技的玩笑?还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它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培养完美母亲”?这听起来就荒谬绝伦。

疲惫感如同黑色的潮水,裹挟着无数纷乱的思绪,终于冲垮了强撑的堤坝。在消毒水气味和伪装模块模拟出的深层虚弱中,意识终于沉沉地滑入了黑暗。没有梦,只有一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和低低的交谈声将我吵醒。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保健室里光线已经有些昏暗,临近放学了。隔断帘外,是校医压低的声音和另一个熟悉的、带着担忧的女声。

“……情况稳定下来了,就是太虚弱,需要好好休息和补充营养……由美同学,你来得正好,她刚睡醒。”

隔断帘被轻轻拉开一条缝,由美探进头来,眼圈还有点红,但努力对我挤出一个笑容:“千夏酱!感觉好点了吗?我来接你放学。”

校医也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小纸袋:“小林同学,这是给你开的补液盐和一点营养冲剂,记得按说明服用。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午休记得过来。”

“嗯,谢谢老师。”我撑着坐起来,身体依旧乏力,伪装模块的效果似乎还在,让我的动作显得格外吃力。由美赶紧上前扶住我的胳膊。

“走吧,千夏酱,我扶你。”

走出保健室,傍晚微凉的风吹在脸上,让我混沌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显得格外空旷安静。由美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我,但她的沉默反而比平时的叽叽喳喳更让人心慌。我能感觉到她欲言又止的目光,时不时地瞟向我。

走到离校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周围彻底无人的林荫道时,由美终于停下了脚步。她松开我的手臂,转过身,面对着我。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清晰地映照出她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困惑和……一丝恐惧。

“千夏酱……”她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保健室里……校医老师她……是不是怀疑你……” 她似乎难以启齿,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我的小腹,又飞快地移开,脸微微涨红,“……那个……怀孕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校医的怀疑或许暂时被“厌食症”的解释压了下去,但由美作为朝夕相处的朋友,显然捕捉到了更多细节。我张了张嘴,想再次搬出“厌食症”的说辞,但看着由美那双清澈又充满焦虑的眼睛,那句准备好的谎言却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否认在如此直接的询问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可能彻底摧毁我们之间仅存的信任。

我的沉默,在由美看来,无异于默认。

她的眼睛瞬间睁得更大了,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真……真的?千夏酱你……你……天啊!” 她慌乱地捂住嘴,看看四周,确认没人,才压低声音急促地问:“是谁?什么时候的事?你……你怎么不告诉我?不对……你……你才十六岁啊!” 一连串的问题像炮弹一样砸过来,充满了震惊、恐慌和一种被好友背叛的受伤感。

“我……” 喉咙像被砂纸堵住,我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告诉她我身体里住着一个三十岁的程序员灵魂?告诉她我接手这身体才两周,肚子里却揣着将近三个月的“不明物”?告诉她有个冰冷的系统在脑子里指手画脚?这只会让她觉得我疯了,或者是在用更荒谬的谎言搪塞她。

“我不知道……” 最终,我只能吐出这几个苍白无力的字,声音里带着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茫然和痛苦,“由美……我真的……不知道……” 这不是完全的谎言。我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巨大的无助感瞬间攫住了我,伪装模块模拟的虚弱感此刻无比真实地反映在我的身体和精神上,我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由美眼疾手快地再次扶住我。她看着我惨白如纸的脸,眼中剧烈翻腾的情绪——震惊、害怕、受伤——最终被一种更强烈的担忧和心疼压了下去。她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力气大得让我有些疼。

“笨蛋!大笨蛋!” 她带着哭腔低吼,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怎么能一个人扛着!” 她胡乱地用手背抹了把脸,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不管怎么样,先回家!你需要休息!这件事……这件事我们慢慢想办法……但你不能这样糟蹋自己身体了!听到没有!”

她不由分说地架着我往校门外走,步伐坚决。我被她半拖着走,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崩溃让我无力反抗。就在这混乱和绝望交织的时刻,那个冰冷无情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如同幽灵般精准地切入我的意识:

【滴。】

【检测到宿主社交关系出现重大危机(信任破裂风险)。】

【分析:关键知情者(佐藤由美)已初步确认宿主妊娠状态,情绪波动剧烈,存在信息泄露风险。】

【发布新手引导任务:线索的起点】

【任务目标:在72小时内,获取与胚胎父系来源相关的第一条有效线索。】

【任务说明:生命的缔造并非偶然。追溯源头,是厘清现状、规划未来的第一步。请宿主利用现有条件,积极寻找与‘父亲’身份相关的蛛丝马迹。提示:关注宿主当前身份(小林千夏)过往的社交痕迹、遗留物品及记忆碎片。‘存在性关联’是重要切入点。】

【任务奖励:解锁‘初级情绪安抚’模块(临时权限)。】

【失败惩罚:未知(信息泄露风险大幅提升,系统将采取必要措施降低宿主存在性风险)。】

“存在性关联”……父系来源线索……72小时……

系统的任务像一道冰冷的催命符,瞬间将我从未知的恐慌推入了更具体的、迫在眉睫的危机深渊。失败惩罚里那句“降低宿主存在性风险”,字里行间透出的冷酷意味让我不寒而栗。它要做什么?抹杀?还是更可怕的处理?

由美还在一边抹眼泪一边拖着我往前走,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回家”“休息”“想办法”。而我,灵魂仿佛被抽离,身体像个破败的木偶被她牵引着。

线索……小林千夏的过去……社交痕迹……遗留物品……

我的目光茫然地扫过由美焦急的侧脸,扫过放学后稀疏的人流,最后落在自己紧紧抓着书包带、指节发白的手上。

书包……那个抽屉……那瓶贴着褪色粉色爱心贴纸的孕妇维生素……

一个模糊的、冰冷的念头,在绝望的深渊里,如同毒蛇般悄然探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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