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她抿着嘴,一言不发,只有急促的呼吸和偶尔吸鼻子的声音泄露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贴在路面上,像两个仓惶逃窜的幽灵。
“千夏的家……是这里吧?” 由美停在一栋安静的独栋小楼前,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求证。
我僵硬地点点头,这具身体的记忆碎片里,对“家”的轮廓还有模糊的印象。掏出钥匙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微颤,试了几次才插进锁孔。
门开了。一股混合着淡淡清洁剂和某种陈旧家具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客厅整洁却显得有些空旷冷清,没有多余的装饰,茶几上放着一个空花瓶。一切都透着一股“主人长期不在”的疏离感。关于小林千夏的家庭,记忆碎片里只有一些零散的画面:似乎父母长期在国外工作,她独自居住……这倒是解释了我这两周没见到“家人”的原因,也让我此刻的处境稍微……方便了一点?这个念头带着苦涩的自嘲。
“呼……”由美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下来一点。但她的目光立刻又锁定了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严厉和后怕。“千夏酱!你……你现在必须!马上!给我说清楚!”她拉着我走到沙发边,几乎是把我按着坐下,自己则蹲在我面前,仰着头,眼神灼灼,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审问意味,“孩子……到底是谁的?什么时候的事?是不是……是不是被强迫的?” 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愤怒和恐惧。
又是这个问题。像一把烧红的锥子,狠狠扎进我已经千疮百孔的意识里。系统的72小时倒计时仿佛在脑海里无声地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敲在紧绷的神经上。我看着由美焦急而执着的眼睛,喉咙发紧,胃里又开始翻搅。否认?在保健室校医面前还能用“厌食症”搪塞,但在已经亲眼目睹我崩溃、亲耳听到校医暗示、甚至刚才在校门口几乎默认了的由美面前,再否认只会让情况更糟,彻底失去这个唯一可能站在我这边的人。
“我……真的不知道……” 我垂下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由美……相信我……我真的……不记得了……” 这句话半真半假。不记得孩子的父亲是谁是真的,但“不记得”的原因,却是我无法启齿的、关于灵魂替换的惊天秘密。
“不记得?!” 由美猛地提高了音量,随即又意识到什么,紧张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急促地说,“这怎么可能!千夏酱!你清醒一点!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会不记得!是不是……是不是有人对你……” 她没说完,但眼神里的愤怒和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不是强迫!” 我立刻打断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虽然我对“小林千夏”的过去一无所知,但系统提示的“存在性关联”和那瓶被特意藏起的维生素,隐约指向这并非一场纯粹的意外或侵害。这是一种基于程序员逻辑的、冰冷的推测。“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我痛苦地抱住头,手指插进发丝。这并非完全在演戏,巨大的压力、身体的疲惫、孕吐的折磨,以及那挥之不去的、关于“自己是谁”的混乱感,都让这种痛苦无比真实。
由美看着我蜷缩在沙发里、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样子,眼中的愤怒慢慢被更深的忧虑和无奈取代。她站起身,烦躁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住的小兽。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喃喃自语,突然停下脚步,转向我,眼神变得锐利,“那……时间呢?你总该知道大概是什么时候……出的事吧?” 她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扫过我的小腹,“校医老师说……你晕倒可能不只是低血糖……她是不是……是不是怀疑……” 她艰难地吐出那个词,“……怀孕很久了?”
十一周零三天!
这个精准到可怕的时间点再次在我脑海中炸开。我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的震惊和茫然绝非伪装。这个时间,对“我”来说,完全是空白的!是“小林千夏”的过去!我甚至不知道两个月前的“我”在哪里,在做什么!
“我……” 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该怎么解释?说“我”在那个时候可能还不是“我”?这比承认怀孕更荒谬!
我的沉默和瞬间惨白的脸色,在由美看来,无疑坐实了最坏的猜测。她倒吸一口凉气,踉跄地后退一步,扶住旁边的餐桌才站稳,脸上血色尽褪。
“三……三个月?”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天啊……千夏酱……你……你竟然瞒了这么久?!你一个人……天啊……”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愤怒,有痛心,有难以置信,但最终,一种近乎悲壮的、属于少女的义气占了上风。她猛地冲到沙发前,再次蹲下,用力抓住我的肩膀。
“不行!不能再拖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决,“必须弄清楚是谁!必须让他负责!或者……或者我们想办法……总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会毁掉的!” 她眼神慌乱地四处扫视,仿佛在寻找能解决眼前困境的武器,“日记!对!千夏酱你不是有写日记的习惯吗?放在哪里了?快找出来看看!说不定……说不定里面记了什么!”
日记?!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我混乱的思绪!系统任务!“宿主当前身份(小林千夏)过往的社交痕迹、遗留物品及记忆碎片”!日记!这简直是完美的线索载体!我怎么没想到?
【滴。检测到关键信息载体(日记)线索。任务‘线索的起点’进展更新。请宿主尽快获取并分析日记内容。】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而及时,像在催促。
由美已经起身,凭着记忆冲向卧室。“我记得你放在书桌抽屉里!” 她焦急地喊道。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日记!里面会记录什么?会记录那个“父亲”吗?会记录真正的“小林千夏”的心路历程吗?还是……会记录一些可能暴露“我”并非原主的蛛丝马迹?
恐惧和一丝病态的急切交织在一起。我挣扎着从沙发上站起来,脚步虚浮地跟了过去。
由美已经拉开了书桌中间那个上锁的抽屉——锁是坏的,只是虚掩着。她急切地在里面翻找着。课本、笔记、几本流行小说……然后,她的动作停住了。
她慢慢抽出一个硬壳封面的本子,深蓝色,封面是素雅的星空图案。她翻开了第一页,又飞快地翻了几页,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脸上露出困惑和……失望?
“怎么了?” 我走到她身后,声音发紧。
“奇怪……” 由美把日记本递给我,指着其中几页,“你看……这里……还有这里……怎么被涂黑了?这么大一片……墨水都洇开了……”
我接过日记本,入手微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翻开由美指的那几页——果然!连续好几页,有大片大片的文字被用黑色的墨水笔粗暴地、狠狠地涂抹掉了!墨水浓重,完全覆盖了下面的字迹,甚至渗透到了下一页,形成一团团丑陋、绝望的黑色污迹。涂抹的力度极大,纸张都有些破损起毛,仿佛书写者带着巨大的愤怒或恐惧,想要彻底抹杀那段记忆。
被涂黑的时间段……我颤抖着手,翻到日记本最前面,找到最近一篇未被涂改的日记日期。快速心算……正好是大约……十一周前?!
时间点……对上了!就是系统提示的“存在性关联”的时间!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是谁涂的?是小林千夏自己?还是……那个“父亲”?为什么要涂掉?涂掉的是什么?是记录?是名字?还是……更不堪回首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 由美失神地喃喃,“为什么要涂掉……千夏酱,你……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看着那一片片刺目的、仿佛在无声尖叫的黑色墨团,感觉血液都在变冷。这哪里是日记?这分明是伤痕!是刻意被掩埋、却无法彻底消除的证据!线索……这就是系统要的线索?一个被粗暴抹去的、指向深渊的入口?
“我……我不记得了……” 我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真实的恐惧和茫然。这一次,是真的不记得了。这本日记,这些墨团,属于那个消失的、真正的“小林千夏”。而我,只是一个闯入者,一个被迫阅读她遗留的痛苦密码的陌生人。
【滴。】
【关键线索载体(日记)已获取,存在严重信息损毁。】
【任务‘线索的起点’:进度30%。】
【警告:信息损毁可能涉及核心关联人物(潜在父系来源方)主动干预行为。宿主存在性风险提升。】
【请宿主继续深入挖掘,尝试恢复或解读残留信息。倒计时:63小时12分。】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地宣告着任务的进展和升级的危机。那团团的黑色墨迹,仿佛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怪兽,嘲笑着我的无能,也预示着前方更深的黑暗。
由美看着失魂落魄的我,又看看那本布满墨团的日记,眼中充满了无助和绝望。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无力地跌坐在床沿,捂住了脸,肩膀微微耸动。
窗外,夜色彻底笼罩下来。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书桌上的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我和由美的影子,连同那本承载着秘密与伤痕的日记,一起投射在墙壁上,扭曲而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