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尊被钱多多精心命名为“镇岳鼎”的仙器,正悬浮在柔和的灵光之中,通体流转着苍古雄浑的暗金色泽,鼎身镌刻的日月星辰、山川河岳仿佛在无声运转,散发出镇压万方、定鼎乾坤的磅礴气息。它无愧于仙器之名,仅仅是静静悬浮,散发出的无形威压便让在场所有修士感到气血微滞,真元运转都滞涩了几分。
然而,就在这堪称完美的鼎身一侧,靠近底部鼎足的位置,几个歪歪扭扭、深深刻入仙材本体的字迹,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粗暴地撕裂了这份完美与神圣——
“天道欠债,概不赊账。”
那字迹!与之前玉蟾蜍肥硕屁股上的一模一样!同样的潦草随意,同样的透着一股子混不吝的戏谑和挑衅!深深刻入仙材本体,仿佛这毁天灭地的仙器,不过是一块可以随意涂鸦的凡铁!
时间仿佛被某种大神通冻结了。拍卖师脸上谄媚的笑容彻底僵死,肌肉扭曲成一个极其难看的定格。他手中那柄用来指点江山、调动气氛的玉如意,“啪嗒”一声掉落在铺着猩红地毯的高台上,声音在死寂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前排一位须发皆白、气息渊深如海的老修士,手中捻着的玉菩提串珠“哗啦”一下散落,珠子滚了一地。他浑然未觉,只是死死盯着那八个字,浑浊的老眼里先是极度的茫然,随即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难以遏制的惊怒和恐惧如同寒流,瞬间爬满了他的沟壑纵横的脸庞。
“无…无名客?!”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
这三个字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引爆了死寂!
“是那个疯子!他…他又来了!”
“不可能!这…这是仙器啊!他怎么能在仙器上刻字?!”
“亵渎!这是对天道的亵渎!大不敬!大不敬啊!”
“天道欠债?他…他竟敢如此妄言?!这是要遭天谴的!”
惊呼声、倒吸冷气声、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声,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炸开、蔓延。恐慌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拍卖大厅。先前觊觎仙器、志在必得的贪婪目光,此刻只剩下惊惶和恐惧。那尊仙器本身散发出的镇压之力,此刻却像是催命符,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不少人下意识地后仰身体,仿佛那鼎上的刻字会突然化为噬人的凶兽。更有甚者,周身灵光剧烈波动,已是本能地催动了护身法宝,随时准备逃离这片被“污染”的绝地!
————
天机阁包厢。
“咔嚓!”
百晓生手中那枚记录着玉蟾蜍刻字能量波动的玉简,被他无意识捏得粉碎!细碎的粉末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他那张永远力求一丝不苟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极致的错愕和一种信仰崩塌般的茫然。他死死盯着投影晶壁中那鼎身上无比清晰、无比刺眼的刻字,嘴唇微微颤抖着,想要记录什么,手却僵在半空,无法动弹分毫。
“空间法则扰断…高等…高等…”他口中无意识地重复着之前的推演结论,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之前还只是能量残留和模糊轨迹的“高等”,此刻具象化为刻在仙器本体上的字迹!这不再是推演,这是赤裸裸的、无可辩驳的宣告!宣告着那个无名客对空间规则的掌控,已经到了何等随心所欲、近乎玩弄的地步!
这完全超出了百晓生对“秩序”和“信息”的理解框架。仙器!那可是蕴含了天地法则本源的器物!在其本体上刻字,无异于直接在天地法则的脉络上留下伤痕!这需要何等恐怖的力量和何等…疯狂的意志?他强迫症发作般想要立刻将这一震撼性的“新数据”归类、关联、建立模型,但大脑却一片混乱,如同被投入了无数纷杂信息的风暴眼。那歪扭的刻字,就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捅进了他构建的精密认知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旁边的紫袍长老,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古井无波的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他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千年铁木桌上,坚硬的桌面无声无息地化为一堆细腻的木粉!
“解析!立刻给我解析那刻字上的法则烙印!每一个笔画的能量构成!快!”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狂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这不再是挑衅,这是抽在天机阁脸上、抽在整个修真界认知根基上的响亮耳光!那“天道欠债”四个字,更像是一句冰冷的谶语,让他这位信奉天命秩序的长老,从灵魂深处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
魔域包厢。
“砰!”
厉千绝面前的矮几连同上面价值不菲的灵果、灵酒,被一股骤然爆发的凶戾魔气轰然震碎!木屑、瓷片、汁液四溅飞射。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如同暴怒的远古凶兽,猩红的魔瞳死死锁定晶壁中仙器上的刻字,浓烈的杀意几乎要透过晶壁将整个拍卖场点燃!
“又是他!又是这该死的标记!!”厉千绝的声音如同闷雷滚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无边的憋屈。落魂峡的穿山甲窝,问道坪的鬼画符,现在又是这尊该死的鼎!每一次!每一次都像是在他脸上狠狠抽一巴掌,还附带着最恶毒的嘲讽!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自己派出的魔将正拿着拓印玉简,满青萍集疯狗般搜寻新箭头的画面……那场景此刻想来,简直愚蠢透顶!像个被耍得团团转的猴子!一股邪火直冲顶门,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魔元,将眼前的一切都撕成碎片!
“尊上息怒!”旁边的魔将脸色煞白,顶着那恐怖的魔威,声音发颤,“这…这疯子竟敢在仙器上…属下立刻派人去查!去拓印…”
“拓印?!”厉千绝猛地扭头,凶戾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刺向那魔将,吓得后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拓印个屁!他就在这儿!他就在看着我们!看着我们像一群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厉千绝胸膛剧烈起伏,狂暴的魔气在身周形成扭曲的漩涡。他死死盯着那刻字,仿佛要透过那歪扭的笔画,看到那个躲在暗处、如同戏鼠般玩弄他们的身影。极致的愤怒之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感觉,如同毒蛇般悄然爬上他的脊椎——那是一种被彻底看透、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无力感。这个无名客,根本不在乎他们的追查,不在乎他们的愤怒,他只是在…享受这个过程!
————
多宝阁顶层密室。
钱多多瘫坐在他那张宽大的太师椅里,肥胖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面前的传影法阵正清晰地投射着拍卖场内的混乱与死寂,以及那尊刻着“天道欠债”的仙器镇岳鼎。
“完了…全完了…”钱多多双眼空洞失神,嘴里无意识地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他精心策划的翻身仗,他寄予厚望的“无名客独家线索”生意,他多宝阁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信誉…全都在那八个字显露的瞬间,彻底化为了泡影!谁会买一个被无名客刻了字的仙器?谁会相信一个连仙器都保不住、任人涂鸦的拍卖行能提供什么靠谱的线索?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先前那点可怜的贪婪。他仿佛看到无数愤怒的买家、被戏耍的势力、颜面扫地的天机阁和暴怒的魔尊,正化作无形的巨手,向他和他摇摇欲坠的多宝阁抓来,要将他彻底撕碎!
“噗——”急怒攻心之下,钱多多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金灿灿的元宝图案。他死死捂住胸口,肥胖的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这一次,是真的要倾家荡产了!
————
临河茶肆,二楼雅间。
李玄依旧坐在窗边,那杯凉茶终于被他端起,浅浅啜了一口。微涩的凉意滑过喉咙,却让他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他目光平静地越过窗棂,投向远方拍卖场的方向。尽管隔着重重楼阁与禁制,他仿佛能清晰地“看”到那尊刻着字的仙器,能“听”到那死寂中压抑的惊惶、愤怒、绝望的无声嘶吼,能“感受”到那混乱而磅礴的众生百态。
钱胖子那点可怜的贪婪算计,在绝对的恐惧面前,如同阳光下的露珠般瞬间蒸发,只剩下肥胖身躯里筛糠般的绝望。
天机阁的星衍盘再如何精妙,此刻也推演不出任何秩序,只能徒劳地解析那刻在仙器上的混乱宣言,那位紫袍长老拍碎桌子的惊怒,百晓生捏碎玉简的茫然,都成了绝佳的注脚。
厉千绝那狂暴的魔气和憋屈的怒吼,隔着空间都能感受到,像一头被无形枷锁困住的凶兽,空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却只能对着空气无能狂怒。
还有那些高高在上的仙门宿老、世家巨擘们,脸上那凝固的惊愕和眼底深藏的恐惧……多么生动,多么精彩!
李玄放下茶杯,指尖在粗糙的棋盘上轻轻叩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为这场无声的混乱奏响的鼓点。
“众生相……”他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纯粹的、近乎孩童发现新玩具般的愉悦,“天道老儿,这戏码,可还入得了你的眼?下酒…够劲么?”
他微微眯起眼,望向苍穹深处,那里云卷云舒,仿佛亘古不变。
拍卖场内,混乱终于爆发。有人尖叫着向外冲去,有人祭出法宝护身,场面失控的嘈杂声浪隐隐传来。
而茶肆雅间里,只有一片悠闲的寂静。李玄好整以暇地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凉茶,茶汤清澈,映着他眼中深邃的笑意,如同映着整个混乱世界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