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宝阁,密室。
钱多多瘫坐在一张宽大的、铺着厚厚绒垫的太师椅里,如同被抽去了骨头。他脸上油腻的汗水和惊吓过度的惨白混合在一起,显得格外滑稽。那身金元宝锦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沾满了方才混乱中蹭到的灰尘和茶渍。他面前的地上,那尊“天道欠债”的玉蟾蜍被随意丢弃着,肥硕屁股上的刻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几名心腹管事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
“查……查清楚没有?!”钱多多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那……那尊玉蟾,是怎么落到无名客手里的?!看守贺礼的人呢?!都是死人吗?!”
“阁主息怒!”一名管事硬着头皮上前,声音发颤,“看守贺礼的护卫……都……都被打晕了,扔在后巷的垃圾堆里。醒来后……什么也记不清了。那玉蟾……像是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的……”
“废物!一群废物!”钱多多抓起手边一个温热的、灵气盎然的暖手玉炉就想砸过去,但手举到半空,看到那玉炉的成色,又肉疼地放了下来。他剧烈地喘着粗气,小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愤怒,还有一丝……更深的算计。
损失太大了!开业盛典彻底搞砸,信誉扫地,那件精心包装的“镇岳鼎”也流拍了(谁还敢买无名客“祝福”过的拍卖行的东西?)。更别提那尊价值不菲的青岗灵玉蟾蜍,也成了废品!
“无名客……李玄……”钱多多咬牙切齿地念叨着这个名字(虽然还是不知道真名,但代号足够让他做噩梦了)。恐惧之余,一种商人的本能却让他捕捉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那家伙,似乎并不只是单纯地制造混乱?他像是在……有目的地搅动风云?
“阁主,”另一名精明的管事小心翼翼地开口,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虽然损失惨重,但……此事未必没有转圜之机。”
“嗯?”钱多多霍然抬头,小眼睛眯起。
“无名客现身我多宝阁,留下标记!这是不争的事实!”管事压低声音,“这消息,本身就是巨大的价值!天机阁、仙门、魔域,乃至那些隐世的老怪物,谁不想知道无名客的踪迹?我们可以……卖消息!”
钱多多眼睛猛地一亮!对啊!被无名客光顾过,固然是耻辱,但也成了独家资源!他仿佛看到了无数灵石在向他招手!
“立刻去办!”钱多多如同打了鸡血,瞬间恢复了部分精气神,肥胖的手指急促地敲击着扶手,“联系天机阁!联系青云悬赏堂!联系幽冥魔域!把我们掌握的所有细节——玉蟾被刻字的时间、地点、那斗笠人的大致身形、气息残留……统统整理出来!包装成‘无名客独家行踪线索’!价格……给我往死里抬!就说……就说我们有重大突破,可能锁定其藏身范围!”
“是!阁主!”管事们精神一振,立刻领命而去。
钱多多靠在椅背上,看着地上那尊刺眼的玉蟾,脸上露出一丝病态的、混合着恐惧和贪婪的笑容。恐惧驱使他逃离,贪婪却让他试图从恐惧中榨取利益。这就是钱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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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坪旁,临时搭建的“天机阁”观测点。
相比多宝阁的鸡飞狗跳,这里显得异常肃穆安静。几名身着星纹道袍的天机阁执事,正围着一面巨大的“周天星衍盘”,盘面上星光流转,符文明灭,正在回溯推演方才多宝阁内的能量波动与空间轨迹。
百晓生也在其中。他眉头紧锁,一丝不苟地记录着盘面上每一个细微的数据变化,同时在手中的玉简上飞快地誊写着,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然而,他那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鬓角,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能量残留……确认与登仙台、听涛崖、黑风坳同源……空间转移轨迹……极度模糊……存在至少三重干扰……疑似……高等空间法则扰断……”一名执事声音凝重地汇报着推演结果。
“高等空间法则扰断?”为首的一名面容古板、气息深沉的紫袍老者(天机阁外务长老)眉头紧锁,“能确定施法者的修为层次吗?”
“无法确定。”执事摇头,“干扰源极其高明,如同将痕迹投入了混乱的时空乱流,强行追溯只会导致星盘错乱。只能确定……对方对空间规则的掌控,远超我等想象,绝非寻常渡劫修士可比。”
百晓生记录的手指顿了一下,一滴墨汁不小心滴在了玉简边缘。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和烦躁,强忍着立刻擦掉重写的冲动,在旁用小字标注了一个“污点,待修正”。
“继续推演!重点放在‘天道欠债’四个字的法则烙印上!”紫袍老者沉声道,“此獠屡次留下此标记,绝非随意涂鸦!其中必有其道!或许是其力量本源,或许是某种挑衅仪轨!给我解析出每一个笔画的法则构成!”
“是!”执事们领命,星衍盘上光芒大盛,无数细密的符文锁链如同活物般探向玉蟾影像上那歪扭的字迹。
百晓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滴碍眼的墨汁,再次投入繁琐的记录和分类工作。他需要将能量属性、空间轨迹、法则烙印、时间节点……分门别类,建立关联模型。混乱的数据让他强迫症隐隐发作,但更让他心惊的是那个无名客展现出的、近乎玩弄规则的能力。这完全颠覆了他对“信息”和“秩序”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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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后山,被赤练仙子烈焰鞭抽得七零八落的“听涛阁”废墟旁。
魔尊厉千绝脸色阴沉地靠在一块崩裂的假山石上,手中紧握着那块从多宝阁拍卖场外石栏上拓印下来的“神器藏此→”标记玉简。他猩红的魔瞳死死盯着那潦草的箭头,仿佛要将其烧穿。
“尊上,”一名负责情报的魔将小心翼翼地上前禀报,“多宝阁那边的消息……无名客确实现身了,留下了新的标记,还……还送了钱胖子一份‘大礼’。”他将玉蟾刻字的事情简要说了。
“哼!钱胖子那个蠢货!”厉千绝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暴戾取代,“那混蛋……是在玩我们!像逗弄笼子里的老鼠!”
落魂峡的穿山甲精窝!问道坪上的鬼画符“藏宝图”!多宝阁的玉蟾屁股!每一次都是拙劣的标记,每一次都把他耍得团团转,每一次都让他沦为笑柄!这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
“他到底想干什么?!”厉千绝烦躁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假山石上,坚硬的岩石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纯粹的破坏?不像。为财?更不可能。他似乎……只是在享受这种戏耍的过程?享受看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出丑、愤怒、无可奈何的样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屈感和被看穿的愤怒,让厉千绝几乎要发狂。他猛地将手中的拓印玉简捏得粉碎!
“传令!”厉千绝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所有探子,给我盯死多宝阁和钱胖子!还有问道坪周围所有可疑的地方!特别是……有箭头标记的地方!发现任何新的标记,立刻拓印下来!本尊倒要看看,这混蛋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眼中闪烁着偏执的凶光。既然猜不透,那就用最笨的办法!他就不信,那无名客能一直藏下去!只要他再敢留下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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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萍集,一间不起眼的临河茶肆二楼雅间。
李玄临窗而坐,面前一杯清茶早已凉透。他并未戴斗笠,换了一身更显文气的月白长衫,收敛了所有锋芒,如同一个最寻常的游学书生。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棋子,目光却穿透窗棂,投向远处灯火通明、气氛紧张的多宝阁,投向问道坪方向隐约传来的灵力波动,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钱胖子在忙着贩卖“他的踪迹”,试图从恐惧中榨取最后一点油水。
天机阁在星盘上徒劳地解析他留下的“涂鸦”,试图从混乱中寻找秩序。
厉千绝在暴怒地搜寻每一个新出现的箭头,像个被牵着鼻子走的愤怒公牛。
众生百态,因他随手丢下的几块“石头”(玉蟾、标记),而忙乱不堪,各显其态。恐惧催生贪婪(钱多多),秩序遭遇混乱(百晓生),力量陷入偏执(厉千绝)……这就是人性最真实、也最有趣的画卷。
“暗流涌动?”李玄低声自语,指尖的棋子轻轻落在粗糙的木制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不,这还只是开胃的涟漪。”
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青萍集,投向青云主峰深处,那座依旧被重重阵法守护的地脉灵枢室方向。那里,还有一位被他“献策”后,正陷入巨大麻烦和抉择的老祖呢。问道大典虽然中断,但核心还在。那颗被他借凌虚子之手埋下的“小石子”,还在等着最恰当的时机,去掀起更大的波澜。
“问道坪的戏台,还没拆呢。”李玄端起凉茶,抿了一口,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压轴的‘上古遗宝’还没登场,这场拍卖会……怎么能算结束?”
他放下茶杯,指尖在棋盘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无形的轨迹,仿佛在勾勒下一步的落子。
暗流之下,更大的漩涡,正在酝酿。而搅动漩涡的那只手,正悠闲地品着凉茶,等待着属于他的……下一个乐子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