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

“这位先生,飞机即将起飞,请您系好安全带。”

耳边传来空乘小姐的声音。

一下子从打盹的状态清醒过来。

“啊,好的。”

忍住来自上臂的酸痛,我利用膝盖抵住前排的座位,微微抬起重心,背过手,将被身体压住的安全带拉出。

窗外漆黑一片,只有航道一盏一盏发出白光的指示灯星星点点,在地平面上组成交织复杂而抽象的、伸向远方的路。

坐在我左边靠舷窗位置的、原本正在看书的凉子学姊感受到我的目光,默默抽出夹在扉页的书签,让它垂在书的正上方,捧着书的手微微收紧,书就借助纸的韧性,在书签的位置“啪”地合上。

“学姊……”

我睡眼惺忪地开口。

“……”

凉子学姊无言地偏头,看向我。

起飞前的灯光被机组人员调整至昏暗,舷窗外的微光勾勒出侧脸。

“几点了?”

“四点二十。”

“快起飞了啊。”

“还有两分钟。”

说完,学姊便将头偏向另一边——也就是舷窗的方向。

由于明天……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今天!

今天早晨七点四十,我们所有学生都要返回斋京学园,迎来第一天的开学典礼。

现在是凌晨四点二十,再过三个小时,我们就都要出现在校园内才行。直到昨晚十点,我才刚刚结束来自伊势老师的第一次试训,返回机场附近的酒店洗漱,在凉子学姊的帮助下进行简单的放松按摩,匆匆睡去。

赶飞机的过程也十分考验人的毅力。

一方面是睡眠不足导致思考能力下降……我很少这样熬夜。另一方面是来自伊势老师的高强度训练,让我的身体有些力不从心。不少身体部位明明自以为锻炼得足够,但却还是出现了乳酸堆积的疼痛。

连行李箱都是学姊帮忙拉的。

本来因为时间过于仓促,是打算等开学典礼结束后的那个周末再飞来东京,正式开始我的训练,但因为伊势老师的坚持,凉子学姊也只好做出这样看似不合理的行程安排。

“能让那个女人提起兴趣训练,你就偷着乐吧。”

还记得几个小时前在酒店帮忙放松肌肉时,压在我身上的凉子学姊……原话是这么说的。

我不由得注意到学姊正在眺望的东西。

那是一架停泊在隔壁停机坪上的、很有趣的飞机——天蓝色的机身上依次绘有三只海龟,最后面的是海龟宝宝,中间的是稍微大一些的海龟,最前面的海龟妈妈最大,整个机首都涂装上皮肤纹路,配合机身前半段巨大的乌龟壳图案,就像是海龟妈妈的头部一样。

“好可爱。”

“这是全日空公司定制的A380海龟涂装客机。”

我顺着凉子学姊的话拿起登机牌,上面印刷有“ANA”和“全日本空输株式会社”的字样。

“除了天蓝色,还有绿色和橙色——都是东京飞夏威夷的航线。夏威夷绿海龟是当地珍稀动物,用它来涂装,一方面是呼吁环保,另一方面也是祈福。”

随着我和学姊所在的飞机开始向前缓缓行驶,海龟客机也脱离了我们的视线。

“看来学姊很喜欢飞机吧?”

“谈不上,恰好了解罢了。”

在巨大的引擎声与来自座椅靠背的推力之中,凉子学姊再次陷入沉默,我也再次迎来新的困意。

……

不出我所料,凌晨回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早在我跟凉子学姊出发前往东京之前,妈妈就已经飞外地去了。

家里的样子和几天前一样。

我顶着黑眼圈,浑身酸痛,将行李箱匆匆放回房间,就打算背起书包重新出门,去赶早晨前往斋京学园的电车。

这时的我才意识到校服还没换。

还好,男装换起来一点都不麻烦,还省下了化妆的时间。

最后瞟了一眼镜子里短发的、熟悉的自己,我匆匆转身离开。

*

2

*

黑板上写着几个大字:欢迎新同学。

照例向陌生的大家作了自我介绍,八班陌生的班主任原田老师当着所有新同学的面,代表他们向我表示欢迎。尽管在此之前,我就已经被他叫到办公室私聊过。

虽然小梨香老师在和原田老师交接学生工作的时候就有谈起我女装的事情,但原田老师的反应让我总算是松了口气——只要我在学业上的偏差值在高二分班之前保持在斋京学园对艺体生的特定要求之上,练习新体操的事他就不会干涉太多。

真是云淡风轻的教学态度啊。

将我安排在这样一位相处起来颇有疏离感的老师班上,乍一看感觉不如呆在小梨香老师的班级里更好,但实际上却符合我的现状。

不得不再一次在心里感叹——有喵子学姊这样熟悉学校老师情况的人替我做出考量,实在是太好了。

我顺着原田老师所指的方向,看向我位于第三排靠窗的位置。

这……

我揉揉眼睛。没有看错。绝不可能看错的吧?辨识度极高的钻头一样的粉红色双马尾——神绮未亚同学,此时此刻,坐在即将成为我同桌的地方,露出一副错愕的表情。

回想当初,好像小未亚在自我介绍时的确提到过,自己在八班。

因为扮演须贺兰学姊太紧张,于是完美地忘了这回事。

啊,不会是凉子学姊知道我放心不下小未亚,特意安排的吧……真是有心了。

我将私人物品放进桌膛里。

其实也就是一把雨伞和一些不是那么经常需要温习的课本。如果放在平时的话,应该还会有便当才对。但今天不论如何只能去食堂用餐了。

“诹访……诹访同学。”

我扭头,看见小未亚盯着桌上新发下来的课程表,并没有看向我。

但确确实实是在跟我说话吧?

“啊,在的。”

我积极阳光地笑着,回应道。

“圣诞节的礼物,我很喜欢,谢谢你。”相当正式地向我致谢。

那份礼物,应该是指我在收到她礼物的隔天,送给她的回礼——一个透明的沙绘瓶。

里面用有颜色的沙子,按照一定的规律堆砌起来,最后用软木塞封装,从侧面看就能看到暗绿色的圣诞树和棕色的驯鹿先生。

我们从圣诞节的话题,聊到新学期的课程,聊到我们的班主任,以及班上的同学。

但我们都默契地没有去提新体操部的事情。

仿佛这段共同记忆在我们之间被消除抹去了一样。

换来的是诹访兰丸同学和神绮未亚同学之间融洽的气氛。

看起来真的就像是一对新同桌。

我们一边听着原田老师在讲台上发表新学期的班会内容,一边把重要的讯息简单记录下来。

“那么,就请男生们帮忙去一楼的教室领取新学期的教材,然后迅速返回,可以吗?”

前后左右都发出椅子挪动的低沉噪音。

我连忙站起来。

小未亚将椅子向前移动,为我让出一条过道。

……

全年段的男生都聚集在这了吧。

场面一度十分拥挤,队伍也以教材领取点为中心,散射出一条一条射线。

“兰!”

引人注目的声音来自好几个队伍之外,而且居然是本应该不可能在这种场合出现的女声。

不是,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碰到葵啊!虽然这家伙被小梨香老师混在男生里一起叫来搬书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没错啦,但站在班主任的立场上,这也太离谱了。

但是,不排除有自愿的可能性!这个……这个另当别论。

自愿的原因,不会是因为我吧?

想到这里,浑身顿时就紧张起来了。

我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片刻,没有看到淹没在人群中的葵,但先看到了个头比多数男生还要高一些的正春。

以正春的头为定位,挤过人群,我找到了三班的领书队伍。

唔……

热闹的人群中间弥漫着一股冷气。

没有了人群的阻挡,我只能直面葵的目光。

毕竟,转班级这件事,根本没有告诉葵。去东京的事情,也是瞒着她和正春做的。至于隐瞒的原因,不用多说……而且也不能告诉正春,因为不知道他会不会告诉葵。

这些事情,虽然迟早要让他们俩知道,但我还是希望这个时间可以稍微往后放一放。

我用余光稍微瞥了一眼正春。

他倒是像往常一样,一副轻松的、游离于事态之外的老样子,仿佛也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们之间微妙的气氛。

除夕夜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葵有找过他吧?对于我所做的这些事,他也至今没有表过态。

“我说你啊,没什么事要通知我们吗?”

葵以蹲在起跑线上即将起跑的气势,直截了当地问出了意料之中的问题。

我将我在两位学姊帮助下做出的决定向他们俩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

当然了,因为旁边都是人,所以一些关键词都用诸如“学姊”、“他”、“那件事”这样的代词省略了。这样一来我们的谈话就只有置身事内的人听得懂。

“这都是些什么啊,兰什么时候也开始学会先斩后奏了?”

果然,对于凉子前辈帮我准备好的解释,葵并没有那么容易就接受。

“那个,我说两句可以吧?”

意料之外的人开口了。

是正春。线条分明的脸上挂着一丝苦笑,在拥挤的人群中颇有些无奈地打量着我们俩。

“葵是不是有点被阿姨那天的态度吓到了,所以才会一边倒地希望他放弃呢?”

正春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我在想的反倒是另一件事——这家伙从小到大,平时好像都习惯别人做决定吧?每一回都是用他自己力所能及的态度去支持我们的想法。像是‘白天出去哪里玩’这种事也好,

‘加入哪个社团’这种事也罢,参考我们的意见算是常态了。”

“但是只有这件事,除了刚入学那段时间有点迷茫,到后来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在深入吧?”

“可是……”葵还想说什么,但被正春拍了拍肩膀。

“还包括除夕夜那件事。我接到你电话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这是我认识的他吗?”

“所以说啊!”葵插嘴。

“印象中的兰别说和家人闹矛盾了,基本上都给人一种让家长揪着小孩的耳朵,要小孩向他看齐——这样的乖印象,对吧。”正春没有正面回应葵的担忧,笃定地发表着对我的评价。

窘迫地看了看四周。还好,因为我们三个人的声音都很小,所以没人注意这里的谈话。

“这样的兰,理应比我们之中任何一个都要懂得不给周围人添麻烦的窍门才对,但因为新体操,他违背了一贯的风格。”

“你和阿姨的想法一样,都认为这个改变不太好。只不过从我的角度看倒未必。”

心里好像有一丝小感动。

这样的正春说起话来,真的和外表差距好大。

上次国文课的读书分享会也是,正春向我们介绍一本哲学书,讲的也是类似的庞大议题。

“原来玩音乐的正春同学骨子里也是会去读哲学书的那类人啊!”

课后有同学这样感慨。

得到的只有正春“我这样的人也就只会读一读哲学书啦”这样的回应。不懂他的人会以为他在谦虚,但我和葵都知道,他读哲学书的初衷真的只是为了写歌词。

“……”葵一边看着说话的正春,时不时又转头看我一眼,皱着眉思考。

“他或许就是那种平时温柔不强硬的人,可是一旦做出某个重要抉择,就会像水击石一样,把事情不可阻挡地向理想中的样子改变,是吧,兰?”

我已经不好意思回应正春的目光了。

于是,没有得到我回应的正春继续着他的发言。

“说了这么多,其实意思很简单。都是朋友,互相帮忙是肯定的,但也要警惕帮倒忙,是吧?我们也长大了,对于这些事,真的只要像小时候一样,坚定不移跟长辈的想法保持一致,拼命给兰施压就好了吗?就这么简单吗?”

“……”葵双手抱胸,低头沉默。

“我其实也担心。但肯定不是因为阿姨担心,所以我才担心。兰之前和我们提到过的,圣风馆高中那位绮罗学长,他对自己做的那些事,据说挺伤身体的……我回头再去图书馆和网吧查查资料。但不管怎么说,我们说不定永远没法想象新体操对他的重要性。”

什么啊……这里是领书的地方。

不可以失态喔。

一边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一边稍微用袖子遮掩了一下快要失态的眼睛。重新抬起头,看到的是正春戏谑的笑。我顿时涨红了脸。

“那么,某个人是不是可以考虑稍微把态度放得中立一些呢?”正春扭头问葵。

“我也不知道。”葵没好气地敷衍着,转而一本正经地看向我。

“那个,就像正春说的,如果那位老师真的认为你合适,我肯定为你高兴啦。就好像有个世界冠军告诉我,我能刷新世界女子长跑纪录,应该是那样的感觉,对吧?但还是那个老问题!阿姨那边怎么办?”

“深入地练习新体操,但是要以改变身体为代价,以我对阿姨的了解,说什么都没法接受吧?”

“所以……拜托你们了,”我悄声开口,“如果妈妈问起我的近况,就说一切正常好了。”

当然,葵和正春也不约而同地指出,我在学校以艺体生身份练习新体操,而且每周周末还要偷偷飞去东京进行为期两天的专门训练,隐瞒一两个月倒还好说,真要做到半年不被发现,可能性几乎是零。

因为去东京意味着夜不归宿。

不在家过夜这种事,根本没有多少合理的借口,何况是每周如此。刚开始一两个月倒可以找不一样的理由搪塞过去,但之后呢?妈妈再忙都会起疑心的吧。

最重要的是,如果妈妈哪天心血来潮给小梨香老师打电话,小梨香老师也一定会向她告知“诹访同学已经转班级了,现在不是我负责的学生”这一重大信息。

这通电话有可能接通在一周后,也可能是几天后,甚至今天!一切全凭运气。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上次被类似的感觉缠身,还是瞒着佳奈加入新体操部那段时间。后来身份暴露,我也在学姊她们的陪伴下,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向小真彩和小未亚她们坦白,这种感觉才慢慢消失。

凉子学姊曾经安慰我,这种行为只是为了达成最终目的而不得不做出的牺牲,最终并没有真的伤害什么人,只是在关键的时候做出必要的隐瞒。

如果不是在新体操这件事上毫无退路,我不会选择听从凉子学姊的安排。践行学姊那样犀利的价值观,对我而言还是有些难度:每天早晨起来都会想起自己有事情瞒着人。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反省今天做了什么,有没有暴露;还要计划好明天做什么,好让被隐瞒的人继续相信骗人的自己。

这不就是历史书里那种忍辱负重的间谍吗?真的有人天生就喜欢卧薪尝胆地对待身边的人吗?包括能够熟练地设计出这套“先斩后奏”方案的凉子学姊,在这一点上,她也一样如此吧?

当然,恪守武士道信条的凉子学姊说不定能够坦然做出许多常人难为之事,可如果换作是我的话,长期生活在这种隐瞒与欺骗带来的沉重感里,总有一天会坏掉的。

“总而言之,不管事情最后以怎样的方式被妈妈知晓,可以请你们不要成为那些可能性中的一环吗?”

“就是说保持沉默的意思咯。”正春麻利地从桌上抱起一摞书,放进葵的怀里。

“保持沉默就是对现在的你最大的帮助,可以这么理解吗?兰。”葵抱着书,看着我。

我听见背后有新班级的同学喊我的名字。但尽管在这件事上取得了两位青梅竹马一定程度的理解,我还是觉得要再说点什么。

“谢谢你,葵。”

“谢谢你,正春。”

“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但那时候的我一定会把现在当成一段美好的回忆。”看着葵的眼睛,我又补充了一句。

正春把倒数第二摞书递给三班最后一个同学,然后自己抱起最后一摞,向我努了努下巴:“赶快去吧,喊你了。”

葵没说话。

我向自己现在所在的班级队伍走去。

*

3

*

上午放学后。

每到这时,如果是我原来所在的三班,会有不少同学留在教室——他们要么是在家里就准备好便当,亦或是站在讲台边向老师提问。

但八班几乎没有留在教室吃饭的同学。观察一圈,除了收拾书包的,剩下几个同学在聊学业上的事情。

虽然校规里没有类似“禁止在教室吃东西”这样的条款,但如果整个教室都没人在吃东西,我一个人掏出便当来享用,总觉得有点引人注目。

“诹访同学……还没去吃饭吗?”

正当我考虑着要不要去三班找葵的时候,身后传来小未亚的声音。

“啊!是,是这样,我准备了便当。”

我指了指桌上的便当盒。

她依然是往日那副风风火火的样子,钻头模样的双马尾随着身体的运动而雀跃着。她几下子就冲到座位旁边,从挂在桌子侧面的布袋里找出一包纸巾。

“一个人啊。”她将纸巾塞进校服上衣的口袋,直起身子看着我。

“还没来得及认识人呢。”我拎起便当盒,最终还是决定去找葵。

转身离开教室。

“等一下……”

被背后的小未亚喊住了。我在门口停下脚步。

“那,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这顿饭可不可以一起吃呢?”

唔。

说实话,即使是有之前圣诞节那件事,小未亚的态度转变也还是让我有些吃惊。我甚至想象过接下来半个学期可能都要这样度过——下课时间在座位上默默整理笔记,旁边的小未亚和她的几个朋友热络地聊天,时不时会有人向我这个新同学搭话,但我的身份终究是作为一个外来的插话者。

但是今天喊上我一起吃午饭,相当于要在某个小圈子里充当我的“邀请者”了吧?

怀着意外又好奇的心情,我跟小未亚下楼梯到一楼,穿过长廊,来到草坪绿化带中央的凉亭里。石桌旁已经有两个女生在等待了。

我认出其中一位是这个学期的文娱委员。

“啊,顺利邀请来了呢。”另一位女生对文娱委员说。

“嗨,诹访。”对于我的到来,文娱委员久棠同学显得特别热情,“刚刚应该在讲台上见过我噢。”

“啊,是的。担任文娱委员的伊藤久……久……”

惨了,那时候心里在想别的事情,根本没有好好听班委的自我介绍!

“伊藤久棠,请多指教。叫我久棠好了。”

“嗯嗯,久棠同学!”

久棠同学紧接着向我介绍了另一位女生,我们就都坐下吃饭。她们就像往常一样聊八班最近发生的事情。

“杏子和由美这回闹到化学教职员办公室去了。”

“哈?什么时候?”

“就刚才。”

“就为了上学期小组回答问题加期末评价分那事儿?”

“对呀,她俩从上学期期中考完就互相不待见。杏子同学虽然成绩没有很拔尖,但是懂得社交,在班里朋友多,人缘特别好。由美同学的话,性格比较直来直去,但因为成绩数一数二,也从来没人带头说她什么。杏子上学期期中考考砸了在班级里哭,围了一大群女生安慰。由美看不惯,站在人堆外面讽刺了几句。后来她们两个就经常在班里明里暗里互相为难。”

久棠后面一大串话明显是对我解释的。

确实,上午在教室里,化学老师把上学期的化学小组评分排名公布之后,这两个女生就开始吵起来了——明明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她们俩在班级里影响力不小,又整天针锋相对,实在是太幼稚了,这样只会给老师和同学添麻烦呀。上次数学课代表不也被卷进去,左右为难的。”小未亚一边将碗里的面卷在叉子上,一边附和道。

“但你们一定想不到,这学期麻烦轮到我了。”久棠同学露出很无奈的微笑,说道。

我和小未亚都露出讶异的神色。

“连身为文娱委员的久棠同学也……”

“哎,虽然是和班级事务相关的小事,但如果处理不好也会让人相当困扰呐,所以需要一个稳妥的解决办法——从目前来看,就是这样的立场。”

“究竟是什么事情呢?牵扯到文娱委员的话……”

“嗯,说起来,如果诹访同学愿意帮忙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另一位女同学忽然插嘴,被久棠同学看了一眼。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原来如此。

所以说才会忽然把我喊来一起吃饭啊。我看了一眼小未亚,微笑着对久棠同学说:“我倒是愿意听听看,如果帮得上忙的话就太好了。”

我很快就后悔了。

……

“什么啊,这不是欺负新人吗?”

放学后,我的房间里,我一边在橡胶球上做日常的平衡练习,一边和葵说中午发生的事。听我说完的葵则是一脸火大地撸起袖子,一副要冲到久棠同学家里理论一番的架势,差点撞到端着茶拉开门的正春。

“我说,这么火急火燎的,不会是家门忘了关吧。”

“什么忘了关,兰在新班级受欺负了!”

“也不算受欺负了吧!”葵的用词让我差点没维持住平衡。抬起头,迎上的是正春略带好奇的目光。

“出什么事了吗,兰?”

“……”我倚在橡胶球上,看着盘腿坐下喝茶的正春,把事情又讲了一遍。

“斋京学园一年级生在最后一学期有个特色活动叫话剧节,听说过吗?我们十二个班要分成三组,每组都表演不同的话剧。因为往年的效果不好,今年学校董事会特意请来县里的话剧演员野泽大辉老师,配合老师一起组织这个活动。”

“然后呢?”

“大辉老师先是召集所有班级的文娱委员抽签,按照规定把十二个班分成三组,然后再把三个不同的话剧剧本分配给三个小组。”

“顺带一提,听文娱委员说,八班和三班好像在同一组。”葵插嘴说道。

也就是我现在的班级和我以前的班级。可能对别人而言只是很正常的随机分组,但对我来说却值得唏嘘。

看来葵那边的消息也很灵通呢。

“所以说,今年是什么话剧呢?”

“今年好像是《竹林中》、《罗密欧与朱丽叶》和《友情》”

“嗯?前两个都是国内外老生常谈的经典剧目嘛,但是最后一个《友情》好像没有听说过。”

“《友情》是大辉老师的一位编剧朋友根据电影改编的话剧,讲的大概是一位白血病少女和一个性格孤僻的男孩如何成为朋友,但最后还是不幸去世的悲剧。大辉老师跟我们说这部剧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很严肃。”

“那说明大辉老师很重视这部剧吧,那位编剧一定是重要的朋友。”

“不过还是更感兴趣我们组分到哪一个啊。”

“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喔。”

“你们班那个文娱委员,今天把选角上的麻烦抛给你了。是吧,兰?”

“是希望兰出演吗?”正春放下茶杯问。

“我们班有两个影响力挺大的女生,平时不太合得来,但这回都想出演朱丽叶这个角色。大辉老师要求每个班的文娱委员,一个角色只能上报一个同学作为备选。我们班的文娱委员久棠同学两边都不想得罪。”

“那为什么会找上兰?难道兰女装的事情被泄密了吗?”正春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不是的,久棠同学私下找过大辉老师,撒谎说班里太多人想要朱丽叶这个角色,希望大辉老师抽空帮忙先在八班做一轮私下的筛选,这样一来等于是老师做选择,不管最后谁当选,都没人会怪到久棠同学身上。但是说两个人又显得太少,久棠就说了三个,可是剩下一个名额也找不到人,因为班级里没有其他女生想被卷入那两个女生的矛盾里。”

“于是那个名额就变成兰来填?这也太烂好人了吧。”葵又炸毛了。

“久棠同学说,一方面我是新同学,另一方面我是男生,帮这个忙可能影响不大。至于正春你担心的,是不是我女装的事情在班级里传开了,应该没有。久棠同学之所以会找上我,是因为小未亚的关系。小未亚是知道我穿得上女装的。”

“所以这算是帮小未亚的忙?当初假扮学姊那件事又不全是你的责任,而且你也没有借须贺学姊的身份做出任何伤害她们的事情,根本没必要替她做到这种程度的。而且要帮这个忙,就必须向大辉老师说,你想以男生的身份出演女主角!你们班那两个女生也会在场噢,她们又不知道你喜欢新体操的事,你会被当成变态的。”

“久棠同学说,她会事先去跟那两个女生说明这件事的。”我向葵复述久棠同学的话。

“我明白那家伙的意思了。”正春挑了挑眉,“就是提前告知那两个女生,兰只是派去凑数的,至于谁最后能当选,全凭自己造化,对吧?这样一来,兰到时候不管做什么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只是在做做样子罢了。”

总算反应过来的葵很是无语地扶住额头。她应该最讨厌这种人际交往之间的弯弯绕了。

“那兰你真的做好出演的准备了吗?我很担心你喔。”葵有气无力地说道。

“这个计划的核心就在于,在没有第三个女生愿意掺和这件事的情况下,女子气满满的兰是凑数最合适的人选。而大辉老师是专业演员,如果不是非常必要,他不会选择一个男生来饰演女性角色。所以相当于是在那两个女生中间二选一了。”正春拍了拍葵的肩膀。

“你真的有弄懂我的意思吗……”葵来回注视着我们两个,“这个计划的核心本身就出了大问题!特别是兰,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的情况下,擅自就答应了这种委托!”

葵站起身,走到我身后,捏了捏我的胳膊。

“你们究竟凭什么放心地认为,兰在女性角色的艺术表现力上会让老师摇头啊?”

*

4

*

“哈哈哈哈哈,等等,给我点反应时间嘛。”

“不要笑了,猫。”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美琴学姊眼睛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所以说,这件事是小未亚牵线的委托吗?虽然主动疏远兰,但对兰的心思超乎寻常地理解透彻呢。”

新体操部的大家,似乎对我参与竞选朱丽叶演员的事情抱持着万分调侃的态度,这样。

“我们去年是演的什么来着?喔,去年是《茶花女》、《结婚》和《古都》。”

“茶花女是凉子扮演的啊,我都快不认识台上那个她了,她们一整组都演得好精彩。”

“而且只有《茶花女》他们组加了歌舞元素不是吗?”

“读信那段太好哭了。凉子的气质真适合欧美美人呀。”

“你们班那对双胞胎演的《古都》也很不错呀,可惜去年经费太少,舞台效果不是很好。”

“爸爸说,兰和小真彩这一届今年有话剧演员老师来指导演出,经费也会拔高。”喵子学姊换完衣服,反手拉上更衣室的门。

“总之,期待兰的朱丽叶!”

体育馆里弥漫着大家嘻嘻哈哈的笑声。

制暖机半小时前就被佳奈打开,即使换上薄薄的体操服,也不会觉得很冷。我们一边聊天,一边做准备活动。

“你真要演朱丽叶?”小真彩把腿架到我旁边的栏杆上,小声问我。

“怎么可能啦,我是去帮忙凑数的喔。到时候就毫无感情地读一读台词,应该就蒙混过关啦。”

“玩笑归玩笑,如果兰真的被大辉老师挑中的话,很容易引人注目,搞砸《艺体生备考证明》的事情吧。”

“我明白的。”

感受腿弯之间的韧带不断随着肢体运动而灵活伸缩,我换了一条腿。

“兰有没有考虑过出演男角色?”

本身也在班级担任文娱委员的小真彩,似乎也颇为期待能在话剧节的舞台上看到我的身影。

“虽然以诹访兰丸的身份参与演出没什么问题,但上台表演本身就是一种展现吧?像我这样的人呐,希望在新班级也继续做个小透明,相安无事度过这段时间才好。”

“兰能这么想,我就安心了呀。”

做完所有准备工作的我们,正式开始了今天的社团活动。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切换电脑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