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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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诹访同学!”
下课铃一响,就听到来自身后的久棠同学的呼唤。
她已经提前帮我们请好假了。
我们跟着久棠同学来到红顶大礼堂。上一次在这里的回忆还是期末闭学式的时候,沼子学姊在这里向全校的同学发表讲话。
总之……这里就是届时举办斋京学园话剧节的地方了!还没走近,就可以看到好多人进进出出。
“同学你好!请问大辉老师在?”
“唔!后台。”手中搬着巨大纸板箱的男同学看了久棠同学一眼,向后门努了努嘴。
我们走向后门。
厚重的红木双开大门,隔绝了里外的世界。
推开门,满满的喧哗顿时从里面溢出来。
两个学生会的同学守在搬纸板箱的队伍前端,一个拿着记号笔在纸板箱上写数字,另一个在表格上做相应的记录。
原本宽敞的后台,此时堆满尺寸不一的纸板箱。男同学们两两一组,合力从纸板箱里搬出套着保护泡沫的树枝树干、大型城堡零件,甚至还有医院那种病床。
靠近电源的地方,则堆叠着银白色棱角、黑色铝面的航空箱。已经被人打开的箱子里,能看到一个一个并排存放的巨大镁光灯。
架起梯子的地方被拉起隔离带,禁止靠近。有校工站在梯子上高空作业,调整灯具悬吊的位置,附近则有一位老师专门拿着对讲机,向上面发号施令。
杂乱但宏大的舞台!
平时在这里开年级大会乃至学校大会的时候,充其量只是感慨“人真的好多,这里真的好大”,仅此而已。
但是,当亲眼看到隐藏在墙角的遮光幕布全部严丝合缝,舞台上空搭起十来米高的钢架与复杂的灯轨,心底某处的一汪湖水难能自禁地掀起狂澜。本来平平无奇的会议场所,在大家的努力下,成为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虽然已经参加过Leon up的我,经历过比这里更大的舞台,但相比新体操运动边长十三米的、再简单不过的方块世界,瑰丽的话剧舞台是另一种震撼。
想到过一会儿就要在这座舞台上故意摆烂,我就好想立刻拔腿就走。
“大辉老师!”
舞台和观众席交界处的暗门,大辉老师就从那里走下来。
白色的靴子,白色的背带裤,但是背带只有一条,而且是比较宽的黑色款式,斜搭在白色的T恤左肩,与右侧裤腰相连。他看到我们,一边穿外套,一边向正在交流事情的大叔简单做了安排,便径直向我们走来。
太远了看不清脸,可是走近了就能察觉到,大辉老师其实是留胡子也不显邋遢那种类型的人。精心打理过的短胡须给人成熟稳重的安心感。
“大辉老师下午好!”
身边的女生都已经打了招呼,我才意识到我还在原地发愣。
“老……老师好!”
饶有兴趣地打量我几眼:“你也是一起的?”
看到我点头,我们便被大辉老师带到后台深处的3号化妆间。
化妆间门合拢的瞬间,喧哗顿时隔绝在外。
大辉老师随手搬了把椅子坐下:“你们也看到了,我这儿稍微有点忙。你们一会就读我给的一段朱丽叶的台词,读完之后,你们每个人都点评一下自己和对方的演出,我当场做个决定。好吗?”
“好的。”
“好!”
大辉老师开始翻阅手中的剧本,无名指上有一枚朴素的银戒。
我有意让自己去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到时候就保持这样心不在焉的状态读剧本。只要混过去,就能顺利完成文娱委员拜托我的事情了吧。
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大辉老师的目光找上我,眸子里噙着好奇的笑意:“你先来?”
我摇头。
第一个上场的话,就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读了。万一她们都读得特别好倒还好说,如果身边这两位读得都不尽人意,那我不管怎样也要……读得比她们更差些吧。
“那你先。”大辉老师看向那位学习很好的女生由美同学,“我读卡布莱特夫人的台词,你读朱丽叶。”
“维罗那许多有名望的比你年轻的小姐都已经做了母亲了!”
大辉老师仿佛突然化为十六世纪的欧洲贵族,虽然台词属于卡布莱特夫人,却被大辉老师用属于男人的语气,读出了国王般的威严。
“妈……妈妈!我已经有心上人了。”由美同学连忙接过台词。
“噢,我们的朱丽叶长大了。快说,你到底喜欢上了哪个家族的勇士?”
“妈妈,我希望通过我和蒙太古家长子的结合……来化解我们两家之间的仇恨!”
……
惨了。
由美同学……紧张得声音都在抖哇。
文娱委员都皱眉头了吧?我站在侧面不小心看到了喔。虽然大辉老师没什么反应,但这种状态,完完全全是外行人都看得出的异常吧。
由美读完,紧接着就是那位在班里人缘很好的杏子同学来读。
“妈妈,我希望通过我和蒙太古家长子的结合来化解我们两家之间的仇恨!”
因为是第二个上场,杏子同学读得比由美同学要更熟练些。似乎真的能从她急切的声音中感受到朱丽叶对罗密欧的真情。
我注意到低头看剧本的大辉老师嘴角有一掠而过的微笑。可他紧接着读出的台词却完美紧扣着人物愤怒与难以置信的情绪:“什么?你的意思是你爱上了蒙太古家的人?”
“是的,妈妈。请你成全!”
杏子同学斩钉截铁的语气简直要和大辉老师大吵起来。
啊,这个地方……如果是朱丽叶的话……情急之下会这样对母亲说话也不是说不通,可是,总觉得哪里太过头了,如果换成小真彩在这里,肯定知道问题具体出在哪吧。
我充满担忧地望向大辉老师。然而大辉老师依然不动声色。
杏子和由美两位同学都读完,就轮到我了。
因为她们的表现,我就必须更加谨慎!
大辉老师对我纯粹是好奇,至于文娱委员她们,除了紧张之余,应该也好奇我会如何表现。我站上前,面对大辉老师。
“维罗那许多有名望的比你年轻的小姐都已经做了母亲了。”看着我的眼睛,大辉老师坚定地开口说道。
“妈妈!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故意压低嗓子,用比平时还要男性化的声音读出了第一句。
身后传来忍不住喷发的笑声。
始终不动声色的大辉老师头一次皱眉抬头:“好好读。”
“对不起,老师。”
满怀着愧疚,我向老师道歉。
怎么办……敷衍的态度被大辉老师察觉到了……
怎么办。
不然的话,还是用偏女性化的声音读吧?只要情绪读不好……让人听着不舒服一些,再加上刚才态度不端正,大辉老师肯定不会想再见到我。
“哦,我的朱丽叶长大了。快说,朱丽叶到底喜欢上了那个家族的勇士?”
“妈妈,我……希望通过和蒙太古家长子的……结合……来化解我们两家之间的仇恨……”我用当时扮演须贺兰时用的声调,刻意读得很慢,没有由美同学读得那么有决心。
“什么?你的意思是你爱上了蒙太古家的人?”
“是的……妈妈。请你成全……”
心跳得飞快,带着紧张的心情,我把视线偷偷越过手中的剧本,看向面前的大辉老师。
大辉老师竟然也在看我,神情复杂。他猛然开口呵斥,就像一头愤怒的雄狮:“不要再说了。那小子的姓氏是我们家族的仇敌,我们的家族决不允许我们的后代流着蒙太古家的血。好了,英勇的公爵帕里斯已经向你求婚了,看来是该把你嫁出去了!”
我死死看着剧本最后一段很长的台词,大辉老师就要求我们读到这里。
刚才,杏子同学和由美同学对这段话的演绎都和我心中的感觉相去甚远,我想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读,但是万一大辉老师和我的想法差不多,那杏子同学和由美同学因为我而落选的可能性就无限增大。可是如果不按照自己的想法读,我更不知道该怎么读得不算敷衍,但是又没她们好……难道说直接棒读吗?毫无感情地念?我后悔了!我不该答应帮这个忙!太明显了,大辉老师又会生气的。
糟糕!大辉老师又抬头看着我……我不论如何必须开始了。
“小时候……看着满天的星斗,”因为紧张,我的声音也有些发颤,“当流星飞过的时候,却总是来不及许愿,长大了,遇见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却还是来不及。罗密欧,只要你发誓做我的爱人,我便不再做卡布莱特家的人。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蒙太古?你的姓氏是我的仇敌,如果你不姓蒙太古,你依然还是你。我的爱人,你愿意放弃你的姓氏和我远走高飞吗?不……这对你来说太难了。”
悲怆地、按照发自内心的理解,顺理成章地读下来了。
放下剧本,大辉老师若有所思地看向我,或者说,看向我身后。
深感不妙地转过身——
久棠同学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杏子同学和由美同学则神情复杂。
“你们互相评价一下吧,但是评价别人之前,可以先试着说说自己表现如何。”身后传来大辉老师的声音。
“那个,我觉得我对剧本太不熟悉了,读得有点磕绊。”
“你认为朱丽叶是怎样一个女孩?”
“勇敢吧。”
“那你觉得,你的两位同学,谁读得比较勇敢?”
“我觉得杏子同学读得好像比较勇敢。但是她的情绪可能有点太剧烈了。”
由美同学倏地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会才开口。
大辉老师的目光又投向杏子。
“杏子同学呢?说说你的感受。”
“我觉得就像由美同学说的,我可能情绪没有拿捏得太准。但是我讲话的调整能力比较强,比起上台紧张这样的问题,情绪拿捏问题往往可以很快解决吧?”
什么啊,总感觉,屋子里什么气味越来越浓了……比瓦斯还要危险的那种,源于杏子和由美同学之间的、无色无味的易燃气场!
“你呢?你怎么想。”
结果,在场几双眼睛又全都齐刷刷地看向我了。果然,果然,在这样关键的时候,还请饶了我这个局外人吧!
不论心里怎么呐喊,但实际上被无视的奢望终究还是落空了。
“我觉得……我还是有些不适合这个角色。杏子和由美同学读出来的感觉,给人热情勇敢的印象。我……我太软弱了。”
我退后几步,想要把交流空间重新让给身后……气氛已经快要爆燃的那两位,但是大辉老师起身比我更快。
他走到门口,拉开门:“都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今年的话剧节效果很重要,我再考虑一下吧,明天文娱委员开会的时候我再跟久棠同学说明这件事。”
我们面面相觑。
“你们可以先回教室了。”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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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真的吗?”
第二天的体育课上,文娱委员久棠同学向我,以及小未亚公布了大辉老师的决定。
“大辉老师告诉我,昨天你们三个的演绎,他觉得诹访同学读得最自然,虽然也不是他理想中朱丽叶的样子,但大辉老师觉得,诹访同学很适合去演另一部剧本的主角。”
“哇!哪一部?”小未亚没等我表态,很是兴奋地接话。
“《友情》。大辉老师打算把我们这四个班的小组演出剧目和另一组对换,他们准备《罗密欧与朱丽叶》,我们准备《友情》。他让我来问你,愿不愿意出演《友情》里的女主角加濑和子。”
“总觉得有点过分。对不起,这件事不论从哪方面考虑都很难答应。”
一下子就……毫不犹豫地说出了拒绝的话,而且也感觉到自己的眉毛正在微微蹙起。相比以往,这回我全身上下都能够坦率地向面前之人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
心里确实对大辉老师的做法感到不满。
“为什么呢?”小未亚原本兴奋的神情变得有些担忧。
“不管怎么说,这是属于所有斋京学园一年级生的话剧节吧?不管杏子和由美同学对朱丽叶的理解是不是到位,不管校方再怎么要求今年演出效果必须多出彩,那也不是以盈利为目的的商业演出。作为一个拓展学生课余视野的教育活动,难道不应该优先考虑一年级生同学的意愿和热情来选角色吗?”
退一万步讲,我也没有忘记昨天社团活动时,早就和小真彩一起确认过“形势”,这个时候的我,除了好好练习新体操,不要在其他任何舞台抛头露面,应该是最明智的选择。
“诹访同学……”久棠同学还想劝我上台,但……用坚定的语气,我还是选择用我的话语打断了她:
“久棠同学,我不会让你为难,我今天就去找大辉老师。他一定感受得到,杏子和由美同学很想上台。”
“……”看着我,久棠同学嘴角露出苦笑,“你真是很温柔的人,怪不得大辉老师会中意你。”
暖黄色的阳光打在体育馆的木地板上,时不时被跑动的身影切割着,闪烁着,照亮飞溅的汗滴与微尘。
站在体育馆角落的我们,看着奔跑的同学,聆听来自不同身体的、却又交织混合在一起的笑闹声。
“我跟你去吧,兰。我和你一起把事情的原委和大辉老师讲清楚。”小未亚忽然拉起我的手。
借助小未亚的力量,我在久棠同学的注视下,迈出了步伐。
……
“你挺真诚的。”
听完我和小未亚一五一十的阐述,大辉老师双手抱胸靠在墙边,看向大礼堂远处的田径场,良久才冒出这句话。
“我今年受邀请,来帮忙组织你们的话剧节,考虑更多的是怎样尽我所能,带领你们把这几个剧本呈现到令观众赏心悦目的程度。”
“学校董事会非常看重今年这次话剧节。如果最后的效果能突破往年的水准,斋京学园在今年招生竞争上,某些方面的宣传工作会有更广阔的空间。说得更直白一点,从今年开始,话剧节会成为斋京文化的重要一环。作为组织者,我们或许不能再把你们的意愿作为最高的选角标准,要以质量为保证地综合更多客观情况。”
“这个现状你们能理解吗?”
大辉老师点了一根烟,隔着烟雾打量我。
“想让你扮演《友情》这个剧本里的女主角,是因为你呈现给我的气质足够敏感,足够矛盾。”
“就拿昨天的事情举例。你一开始故意用那种声音读,我给你压力之后,你就没再那样做,你无法忽视我的情绪,后面虽然刻意读得有气无力,但也掩盖不住你对台词确实有自己的想法。这样的状态很像某一个阶段的加濑和子。那几段发自内心矛盾的戏,也是我们公认最难演好的。”
哑口无言。
原来我的异常早就被大辉老师发觉,只是他没有明说罢了。虽然这些小心思被大辉老师扒得一干二净,但大辉老师对我的态度却依然是欣赏的。我……当然很高兴,可是……
“但是杏子和由美……”
“你还是希望把机会让给你那两个同学?”
“嗯。”
“每个班都有想演的人,角色就那么多,不可能所有人都如愿。她们读得很努力,或许今天有你,迫于人际交往的压力给她们让出位置,但明天其他班级的同学并不会这么做。”
“我真心希望你可以考虑一下这件事。如果换做是我,我不会用这种方式去建立自己在班级里的友谊。”
“你真的很合适扮演加濑和子。”
……
但是,这可是要在整个年级面前抛头露面女装!新体操就算了,这可是学校……即使是真的要好好考虑上台与否,这也不是风轻云淡可以拍板决定的事吧?
昨天在新体操部,我早就和小真彩聊过抛头露面的风险。明知道危险还要去做一件事,感觉有点儿傻……
果然还是拒绝吧?
“你们可能有注意到,今年的三个剧本,《罗密欧与朱丽叶》、《竹林中》、《友情》,前两个都是几个世纪前的经典剧目,只有最后一个是我带来的新剧本。它的作者是我的大学同学中崎吉广。吉广先生希望通过这个剧本,让更多人关注白血病患者,推进骨髓移植志愿医疗捐献事业的发展。”
“读完《友情》的剧本,我和很多身边的朋友都认为,这部话剧如果能得到打动人心的演出,不论对观众还是故事背后的白血病患者们而言,都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相比那两部人尽皆知的经典名剧,我更希望《友情》能以最打动人心的方式呈现在斋京学园的同学们面前。你们可能听过白血病,但你们了解白血病患者的生活吗?”
我看到小未亚摇了摇头。
……
“非我不可吗?”
“目前来看,你最合适。”
为了宣传白血病……
记忆中的零散碎片霎地涌来,化入吹过身周的风,灌入鼻腔和耳朵,一点一点沁入我的五脏六腑。
“兰?”
恍惚之中,我听到小未亚的声音。
大礼堂内,场地的布置工作如火如荼,大礼堂外,小未亚和大辉老师都在等我一个回复。
“可以喔。如果不论如何……觉得我适合扮演那位白血病女孩的话。”
强忍心中的不安,我答应了演出的事情。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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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爸爸最近怎么老是躺在家里?”
“爸爸生病了喔。”
“爸爸!我们要不要出去玩!开心起来病就好了喔。”
“出去,快出去。自己去玩。”
“爸爸大懒虫!”
五岁的记忆太过久远,想到已经不在世上的父亲,脑子里浮现出的画面只剩下主卧内那面拉起的鹅黄色窗帘。剩下的就是坚实臂膀抱起我时,肌肉在身上硌下的坚硬触感。
他到最后只剩下赶我出去的潜意识了。
妈妈告诉我,父亲怕我被他皮肤下残留的辐射物伤害。
父亲死于急性白血病。家里那一叠泛黄的证书和私人感谢信似乎可以证明,他生前不但是一名卓越的核电厂工程师,更是在1989年四级核事故中拯救了好几千人的英雄。
“十几年前,如果不是你父亲一个人最后离开,解决了核心问题,一旦产生二次爆炸,得绝症的恐怕就不止你父亲一个了。”
但是查阅当年的新闻报,父亲工作的集团那边,从未公开表彰过父亲的功绩。盂兰盆节祭拜父亲时,也有听妈妈提起——当年来家里探望弥留之际的父亲的,也就只有父亲在厂里来往最密切的几个叔叔而已。
据说当时核电厂理事会还有人想把父亲列入问责名单,想要歪曲事实,逃避舆论,但最后在几个叔叔的抗争下没能得逞。
父亲到咽气都没能找到适配的骨髓。
如果当时更多人知道白血病,愿意伸出援手,父亲是不是就能活下来?
大辉老师那位朋友想通过《友情》话剧的演出,让更多人了解白血病。考虑到这一层,我认为这件事是值得支持的,相比之下,因为上台而暴露问题这种事如果真的发生,就全力以赴去面对后果吧。
……
对换剧本意味着八个班级大范围地重新选角,所以我反串《友情》女主角的事很快就成了年级大新闻。
“头疼呀……”
午饭时间,文娱委员久棠同学,再一次陷入了苦恼。
“四个班级,没有一个男生报名男主角!”
“会这样……”
其余人的目光下意识看向我。
“毕竟……大家都没有见过兰的表演……光是听说的话,都会有这样的顾虑吧,我认为。”
“可是,这又不是爱情主题的话剧!他们怎么可以那么迂腐?”
“呵呵,那种问题倒是其次啦,只不过,诹访同学在我们年级的形象,确确实实是往奇怪的方向建立起来了。”
原本是不存在形象的……自始至终都应该是默默无闻小透明那样。包括大家前一阵子对登台进行社团介绍表演的我的关注,也只是对“须贺兰”那个假身份的关注罢了。
真正的诹访兰丸,在年级里应该属于那种“即便被同班同学对外提起名字,也和样子对不上号”的那种小透明才对。
但是现在,每当下课去厕所,都会遭受各种各样目光的洗礼。当然,也会夹杂着莫名其妙的恶意。
“我说,你要向全年级的男生寻开心,让他们以为你是女的吗?你不会以为这种事情很有趣吧?”
“诹访兰丸,你是网上说的那种变装癖吗?都已经准备上台了,意思就是公开这个事情了吧?”
厕所的隔间外,传来诸如此类的调侃。
“这部话剧的题材不是爱情,是友情。所以不管谁演都不影响。我也不是什么变装癖。”
上完厕所,推开隔间的门,面对那些好事的家伙,我忍不住说。
“那么,诹访兰丸,你希望男主角会是谁呢?”刚才为首刁难我的是一位不认识的寸头男。那人靠在厕所门口,危险地笑着,露出牙齿,用一种像聊天似的语气问我。
装作路过的男生也都放慢脚步。
“我只负责表演,不负责选人。”
“那不就更应该有点自知之明,把不该拿的东西放回来吗?”
寸头男生很大声地向我发出斥责,“啪”地打开了厕所的灯。
灯光照亮了他们的脸。
原来如此。似乎有些理解为什么解释没用了。毕竟,这个人应该就是来找麻烦的才对。他好像放学是经常来我们班找人的,是哪个女生的男友。
记忆里浮现出杏子同学和由美同学的面孔。应该是她们之中的谁吧。
“我说啊,你还是好好道个歉吧。杏子她不好意思找你计较,但我身为男友,还是觉得没法对这事坐视不理啊。是你先答应帮忙凑个数的对吧?最后怎么就变成自己上了呢?”
在她们眼里,我似乎已经成为那个碍事的人。
试着想要走出厕所,却被拦下了。
“就跟我道歉就行了,我会替杏子好好收下的。”
“无理取闹。”
听到我的话,寸头男的脸顿时遍布愤慨。因为他堵住了门,门外的同学进不来,门里面的同学出不去,周围围了一大圈人。
他开始对周围不知情的同学发话:“这个人,骗了我女朋友,被我在这里抓住,你们说该不该道歉?他该走吗?”
骨节分明的手指指着我的脸,指头简直要戳到我的鼻尖。
“你道个歉吧,快上课了。”
人群里有几个刚才就帮寸头男调侃我的同学,开始催我道歉,好像导致这里被堵住的罪魁祸首是我一样。大家都议论纷纷。
门外有人硬往里面挤,寸头男顺势揪住我肩膀的校服,把我重新拉进厕所里,好哥们似的揽住我的肩膀。
过于浓重的男士香水味混合着厕所的秽气灌进鼻腔,胃里翻滚着,恶心感直往上窜。
“不然,你也可以向大家解释一下,你不是个男的,那你和杏子就是女生之间的矛盾,你们自己解决就行。大家也会祝福你好好出演女主角的。”
“提问!女主角怎么会来男厕所找男主角呢?”
不知道谁接了句话,厕所里的爆笑此起彼伏。
这里是地狱吗?这难道真的是我背叛自己诺言的惩罚?
与其说愤怒,更多的倒不如说是害怕和怀疑。
怀疑话剧,怀疑新体操,怀疑一切艺术的存在,究竟有没有可能让这个世界的恶意变得更少。还是说,正是因为这个世界早就已经恶意满满,所以我才会逃进艺术的世界里寻找虚幻的善意。
至少,我不认为厕所里这些人会设身处地去理解自己以外的人。
我试着剧烈地挣扎,但他力气实在太大,顺势揪住我的耳朵,然后近在咫尺地骂着。
耳朵太痛了。咬紧牙关想保护耳朵,但是只能死死用双手抓住他左臂,让耳朵受到的拉力小一点。全身都被他右手禁锢在墙上。
没人管的吗?这是第一个念头。
第二个念头是不能受伤。晚上还要做这一阶段的新体操练习。周末就要偷偷去东京上课了。今天如果受伤的话……
不如答应道歉吧。
于是,在我答应之后,寸头男放开我,他那些同伙也都散开了。站到厕所另一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寸头男仍然守在门附近。
“道歉啊。不是已经承认了吗?”
被扭曲拉扯的那只耳朵已经充血发烫,此时正在隐隐作痛。
然后,我就看到正春进来了。
三班的教室不是在楼下吗!
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寸头男顺着我的目光看向正春,结果这家伙走路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把寸头男撞了个趔趄。
“喂!给我好好走路啊。”那人很是愤怒,但被正春瞅了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厕所里顿时陷入沉默。
因为这件事的关系,所以没其他人拦住他,也没其他人跟他搭话什么的。
“哪里受伤了?”
“欸……”
径直站在我面前,正春借着厕所惨白的灯光,把我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拉开我捂住耳朵的手。
“啧。”眼前的人相当不满地发出了危险的声音。“走吧,去医务室。”
现在特别生气吧……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我被困住的,但是能在这里看到他,实在是太好了。
上课铃传进厕所里。
其他人就好像有了借口一样,纷纷离开了。包括那个寸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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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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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子老师说,你这是耳软组织扭伤,不要去碰它,晚上睡觉之前把这个喷在耳朵上,过一个多月自然就会好。”
校医室外的走廊上,我接过正春递来的药剂喷雾。
“可以练习吗?”
“不影响。”
稍微松了一口气。
我这时才注意到,我已经盯着走廊外的花圃内的一只灰色的蝴蝶很久。蝴蝶仿佛注意到我的视线一般,飘飘悠悠地绕到光秃秃的树干后面去了。
“走吧,回去上课吧。”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正春陪我站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谢谢你,正春。”
我仍旧靠着走廊的水泥外墙,扭头向正春道谢。
正春伸出手,搭上我的左肩,稍微揉了揉。
“走吧。”
虽然不想让正春担心,但现在还是想先冷静一下。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心情不好吗?”
“有点。”
“那个男的,你从今以后不用去管了。好好练你的新体操就行。”
“什么啊,这种危险的发言。”
“兰难得愿意勇敢一回,身为朋友当然也要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支持。”
“可以不要发展成流血事件……之类的吗?”
“这是属于游走在校规边缘范围内就能解决的事情。就像你们经常在舞台边缘做高难度动作一样。”正春一边说着,还一边露出相当轻松的笑。
“学校里如果不方便解决,不可以发展成去校外解决喔?如果能得到‘从此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诸如此类的结局,就足够了。”
“唉,你别管了。这类事情,你还是不需要懂太详细。”正春很是不耐地结束了话题。
初春的穿堂风依旧很刺骨,但是也带来正春身上校服淡淡的洗衣粉气息。
“你什么时候去东京?”气息的主人忽然问我。
“明天晚上。”
“阿姨那边怎么说?”
“她在北海道呢。”
“是坐飞机吗?”
“嗯,沼子学姊那边有一种航班优惠卡,买往返机票可以四折。”
“狮子堂家连航空界都有这种关系吗?”
“没那么夸张啦。”
虽然我在从沼子学姊手里拿到那张优惠卡的时候也很震惊,但沼子学姊的说法是,并没有走什么私人关系,而是狮子堂家族集团作为股东之一,和日本航空集团签订的某种长期合约,专门给狮子堂集团旗下各种公司的中等员工出差往返提供交通成本便利的优惠购票渠道,仅此而已。
“即使可以四折,也是笔不小的开支吧。”
“没办法。”我苦笑着抿了抿嘴唇,“以前打零工的钱和压岁钱我都攒在银行卡里,大概可以飞十几趟?”
“十几趟之后,有想过怎么办吗?”
“……”
是啊,怎么办呢?再去麻烦新体操部的各位吗?还是干脆和妈妈坦白?又或者,先找朋友们借一笔钱,等参加比赛拿到奖金之后再还给他们?
“会有办法的。”
总而言之,我微笑着对正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