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大厅被布置成了临时拍卖场。中央一座半人高的白玉台,四周环绕着数百张铺着廉价红绒布的座椅,此刻已坐满了闻讯而来的修士。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熏香、汗味以及钱多多身上那股子挥之不去的铜臭味。上方几层环廊也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嗡嗡的议论声几乎要掀翻鎏金的屋顶。
钱多多站在白玉台侧后方,肥胖的身躯裹在紧绷的金元宝锦袍里,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小眼睛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贪婪地扫视着下方一张张或期待、或审视、或纯粹看热闹的脸。他手中紧握着一柄小巧的金锤,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诸位!诸位仙长道友!静一静!静一静!”钱多多运起一丝灵力,让自己的声音盖过嘈杂,“感谢诸位赏光捧场!小店蓬荜生辉!下面,多宝阁青云分号开业拍卖会,正式开始!”
咚!
他象征性地用小金锤敲了一下台面,声音清脆,带着点装腔作势的庄严。
“第一件拍品——‘玄龟护心镜’!”一名侍女托着一个红绸覆盖的托盘袅袅走上台。钱多多一把掀开红绸,露出一面巴掌大小、布满铜绿、边缘还有几道裂痕的古朴铜镜。
“此镜乃上古修士洞府遗珍!虽略有残损,然其上玄龟符文蕴含一丝大地厚德之意!随身佩戴,可稳固心神,抵御外邪!起拍价——八百上品灵石!”
下方响起稀稀拉拉的竞价声。东西是老的,但品相太差,灵力波动微弱。最终被一个看起来不太精明的散修以一千二百灵石拿下。钱多多脸上堆着笑,心里却在骂娘:妈的,仿旧做过了头,裂纹画多了!
“第二件,‘百年朱果’三枚!取自南疆瘴林深处!灵力充沛,乃炼制破障丹之上品主材!起拍价五百灵石!”
“第三件,‘流光飞剑’!采西方庚金之精,由炼器大师欧冶子第七代传人亲手锻造!削铁如泥,御空如电!起拍价两千灵石!”(实际是欧冶子某个记名弟子批量生产的学徒练手作,铭文都是激光刻的)
一件件拍品流水般送上。有真有假,有次有好。钱多多那张胖脸如同变戏法,时而红光满面地吹得天花乱坠,时而被压价压得脸色发青。他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赌徒,在虚高标价与买家心理底线之间精准游走,小眼睛滴溜溜转着,计算着每一分利润。成交的槌声、竞价声、偶尔的嘘声混杂在一起,气氛逐渐升温。
李玄混在二楼环廊最边缘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雕花栏杆。他依旧戴着那顶宽檐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和微微上扬的嘴角。他手里端着一个粗瓷茶杯,里面是钱多多免费提供的、寡淡如水的“灵茶”,慢悠悠地啜饮着,仿佛在品味琼浆玉液。
他的目光并未聚焦在那些拍品上,而是饶有兴致地扫过全场——看那些修士为了一件赝品争得面红耳赤;看钱多多在台上唾沫横飞、小眼睛里闪烁着奸商特有的精光;看角落里百晓生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地在玉简上记录着拍品信息和成交价,偶尔因为某个数字没对齐而皱眉重新誊写;他甚至看到几个贼眉鼠眼的家伙,正借着人群拥挤,悄悄将手伸向别人的储物袋……
众生百态,尽收眼底。比台上那些所谓的“珍宝”,有趣百倍。
“啧,钱胖子这‘童叟无欺’,水分比他那灵茶还大。”李玄心中嗤笑,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茶杯边缘摩挲着。
拍卖有条不紊(或者说,在钱多多的操控下勉强维持着秩序)地进行着。气氛被一件据说沾染了凤凰真火的“涅槃羽”(实际是染了荧光粉的孔雀毛)推到了一个小高潮,最终被一位来自东海的女修以五千灵石的天价拍走。钱多多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那五千灵石已经落入了他的口袋。
“咳咳!”钱多多清了清嗓子,努力压下心头的狂喜,脸上重新堆起十二分的郑重(或者说,伪装的激动),“诸位!接下来,便是今日拍卖会的压轴重宝!也是小店耗费心血、历经千辛万苦才寻得的——上古遗宝·镇岳鼎!”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到台上!
两名身材魁梧的护卫,小心翼翼地将一个覆盖着厚重黑绒布的庞然大物抬了上来,放在白玉台中央。那物件轮廓古朴,隐约可见鼎身形状,散发着一种沉凝、厚重的气息。
钱多多深吸一口气,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肃穆与崇敬(演技爆表)。他缓步上前,伸出胖手,用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姿态,缓缓揭开了覆盖的黑绒布!
哗——!
一尊通体呈暗金色、造型古朴雄浑、高约三尺的巨大方鼎,呈现在众人眼前!鼎身布满斑驳的铜绿和岁月侵蚀的痕迹,四足如柱,鼎腹浑圆,其上浮雕着模糊不清的云纹兽图,隐隐透出沧桑古意。最引人注目的是,鼎腹中央,镶嵌着一块拳头大小、通体漆黑、内部仿佛有星光流转的奇异晶石!一丝微弱却异常精纯的空间波动,正从那晶石中隐隐散发出来!
“嘶——!”
“好强的古意!”
“那黑石……莫非是传说中的‘虚空石’?!”
“镇岳鼎?莫非是上古山神祭天所用?”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和吸气声!无数道贪婪、震撼、探究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尊古鼎之上!就连二楼环廊那些见多识广的老家伙们,也纷纷坐直了身体,目露精光!
钱多多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得意到了极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挺直腰板,声音洪亮,带着煽动性的狂热:
“此鼎,乃上古大能祭炼山川地脉之神器!鼎成之日,引动地脉龙气,镇压四方气运!虽历经万载,神威内敛,然其核心镶嵌的‘虚空神石’,依旧蕴含一丝破碎虚空、挪移乾坤的无上伟力!得此鼎者,置于山门,可镇气运,佑道统,福泽绵长,万邪不侵!实乃开宗立派、传承万代之无上重器!”
他顿了顿,小眼睛扫过下方一张张被吊到极致的脸,猛地举起小金锤,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上古遗宝·镇岳鼎!起拍价——一万上品灵石!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五百灵石!现在……开始竞价!”
“一万一千!”
“一万三千!”
“一万五千!”
……
竞价声如同点燃的爆竹,瞬间此起彼伏!价格一路飙升,迅速突破了两万、两万五、直奔三万大关而去!争夺主要集中在几个财大气粗的中型宗门代表和几位气息深沉的散修老怪之间。气氛火爆,空气中充满了灵石燃烧的灼热气息!
钱多多站在台上,如同掌控一切的神祇,小锤虚点着出价者,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成了!成了!这帮冤大头!三万!不,看这架势,五万都有可能!那块破石头和烂鼎,成本才五百啊!血赚!血赚!
就在价格被一位来自北原“寒霜谷”的长老喊到三万八千灵石,场中出现了短暂的凝滞,钱多多举起小金锤,准备一锤定音之时——
“等等!”一个清朗平和、带着点戏谑笑意的声音,突兀地在一楼大厅靠近角落的位置响起。
这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竞价声和喧嚣,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戴着宽檐斗笠、穿着半旧青布长衫的身影,正懒洋洋地靠在一根立柱旁。他手里没拿号牌,似乎并非竞拍者。
钱多多眉头一皱,被打断的极度不悦让他语气都带上了火气:“这位道友,拍卖竞价,价高者得!若无加价,请勿干扰秩序!”
“钱阁主误会了。”斗笠人轻笑一声,声音依旧不急不缓,“在下并非要竞价。只是……适才见贵阁开张,有尊招财玉蟾贺礼,神形兼备,颇为有趣。恰巧在下也备了一份薄礼,想借这压轴盛事,当众献给钱阁主,权当……锦上添花,添个彩头?”
送礼?当众献礼?在拍卖压轴品的最高潮?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钱多多。这不合规矩!但对方语气平和,又说是“锦上添花”,在众目睽睽之下,钱多多也不好直接拒绝,免得显得小气。
“哦?不知是何贺礼?”钱多多强压着不耐烦,脸上挤出职业假笑。他心中飞快盘算:只要不是太寒酸,收了赶紧打发走,别耽误老子数灵石!
“一点小玩意儿,不成敬意。”斗笠人说着,从宽大的袖袍中,慢悠悠地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一出现,整个拍卖场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目光,都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钉在了斗笠人手中那件所谓的“薄礼”之上!
那赫然是——
一尊通体由“青岗灵玉”雕琢而成、憨态可掬的招财玉蟾蜍!
玉蟾蜍雕工精细,玉质温润,栩栩如生。然而,此刻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并非它的材质或工艺,而是它那肥硕圆润、高高撅起的……屁股上!
那里,被人用一种极其随意、却又深入玉髓的笔触,刻着几个歪歪扭扭、刺眼无比的大字:
天道欠债
概不赊账
字迹潦草,混不吝的戏谑感扑面而来!与听涛崖下、黑风坳矿洞、甚至登仙台残留的气息,如出一辙!
轰——!!!
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短暂的死寂之后,整个多宝阁瞬间炸开了锅!
“天……天道欠债?!是无名客的标记!”
“那字迹!那气息!绝对没错!”
“无名客!是无名客的贺礼!”
“他就在这!就在我们中间!”
恐惧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刚才还争得面红耳赤的竞拍者们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惊恐地四处张望!法宝灵光亮起,护体灵光撑开,场面瞬间乱成一团!
“保护阁主!”
“抓住他!”
多宝阁的护卫反应也算迅速,厉喝着扑向那个斗笠人!然而,当他们冲到立柱旁时,那里早已空空如也!只有那尊刻着“天道欠债”的玉蟾蜍,被随意地丢在地上,在混乱的脚步中滚了几圈,那撅起的屁股和刺眼的字迹,正对着台上脸色煞白、浑身肥肉都在颤抖的钱多多!
钱多多如同被一道九天劫雷劈中!他死死盯着地上那尊玉蟾蜍,看着那熟悉的“天道欠债”四个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认得这玉蟾!这是他一位重要客户送的贺礼!价值不菲!他一直让人好生看管,准备吉时揭开的!怎么……怎么会到了无名客手里?!还被刻上了这催命符?!
“我的玉蟾……我的三万八千灵石……我的镇岳鼎……”钱多多嘴唇哆嗦着,巨大的恐惧和被愚弄的愤怒交织在一起,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猛地抬头,猩红的小眼睛扫视着下方混乱惊恐的人群,试图找出那个该死的斗笠人,却只看到无数张同样惊恐的脸!
“无名客——!!!”钱多多发出一声如同杀猪般的、充满了无尽憋屈和恐惧的尖嚎!他手中的小金锤“哐当”一声掉在白玉台上,肥胖的身躯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
完了!全完了!
精心策划的开业大典!
重金打造的虚假排场!
寄予厚望的“上古遗宝”拍卖!
还有他钱多多“童叟无欺”的金字招牌!
全都被这尊刻着“天道欠债”的玉蟾蜍,砸了个稀巴烂!
混乱的多宝阁内,惊恐的尖叫、护卫的呼喝、桌椅翻倒的碰撞声、以及钱多多那绝望的嚎叫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荒诞至极的交响乐。
而在多宝阁外,一条僻静的小巷阴影里。
李玄摘下了斗笠,露出了那张带着玩味笑容的脸。他侧耳倾听着阁内传来的混乱喧嚣,如同在欣赏一场绝妙的音乐会。
“啧,钱胖子这嗓门,不去唱戏可惜了。”他轻笑一声,将斗笠随手抛进旁边的杂物堆,转身,青布长衫的身影悠然消失在巷子深处。
“贺礼已送到。希望你喜欢,钱阁主。”风中,似乎飘来一声若有若无的戏谑低语。
多宝阁的开业盛典,在“天道欠债”的玉蟾贺礼下,彻底沦为了一场巨大的闹剧和恐慌的漩涡。而真正的“上古遗宝”拍卖?谁还记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