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行内的几人结伴而行,乐器琳琅满目,却没有什么能让春奈驻足。AZ Standard的单双拾音器设计的确满足了大部分演奏需求,但同样也让它变得有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一把有着双线圈Humbucker拾音器的琴,比如说Les Paul、LTD MH系列,音色虽然不够干净,但却同样拥有更复古、更加具有力量感的音色。亦或者,纯粹单线圈设计的琴,比如Telecaster、Jaguar,一类又能创造出更加清澈、具有现代感的音色。再或者,一把为了极端音色而诞生的七弦琴,一把PRS也能对演奏像Duality一样的曲子带来完全不一样的演奏体验。总之,面对那些色彩艳丽、徒有外表的琴,春奈是连驻足的打算都没有。副厂的琴的确会带来价格上的优惠,但与此同时对于演奏的影响也同样是巨大的。她浏览着墙面上的吉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她到底想要什么?一时半会儿也得不出答案。店员的询问让她更是纠结,于是比起在想个不停上浪费时间,不如拿几把下来试试。她让店员从玻璃柜中取出了一把深蓝色涂漆的PRS,七弦琴的结构让手感变得有些许诡异。她弹了几段连续的下拨,之后又试着点弦演奏。激烈的音色的确让人亢奋,可春奈是否在当下需要一把那样的琴,又是巨大的问题。她放下了琴并交给了店员,无人关顾的琴行因为刚刚的演奏开始有人观察。玻璃外的小孩望着里头,不久就被母亲牵着离去。
一凡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贝斯区域之中。那儿,一把深红色的Sadowsky让她怎么也挪不开眼睛。
“要试试吗?”店员说。
一凡点头。
伴随拇指与食指的敲打,弹跳的声音让贝斯的存在感充满了空间。笑话贝斯的人们,很少意识到贝斯的重要性。它们填补了没有愿意染指的低音段落,默默地收拾着高音乐器所留下的一团乱麻。很少人会有意识地注意那些,他们只在乎走到台前的吉他与他那尖锐的声响,有些更是只在乎主唱——唱了什么,唱得好不好。他们很多就只能察觉到表面上的东西,所有内里的、有着深邃思考的——他们一概不知,一概不在乎。他们所需要的不是乐器演奏,不是一次“我从灵魂深处理解你的痛苦”。他们只需要娱乐,只需要一次表面上的“我们居然很像诶”这样的吹捧。他们需要和明星站在一条线上,需要和他们变得一样,变得不再是普罗大众。他们不愿承平庸,即便说平庸已经写满了脑门,他们也会用华丽的衣服与钱包粉饰自己的虚伪。虚荣心,是的,是虚荣心作祟。人们需要一个小丑在舞台前告诉他们,所有的思想都很肤浅。因为一旦思想开始变得深邃,他们马上就会感觉不公平,觉得为什么他们可以变得优秀,而自己永远都只配平庸。他们懒惰至极,根本不会设身处地地去想想那些思想要经历多少历练与蹉跎,他们不在乎,他们只想把他们赶走,全部赶走!那样等全世界都只剩肤浅之后,他们就获得了最肤浅的胜利。
“哇哦,山东司机音色声也太棒了吧,一听到它,就——止不住得抖个不停呢。”初雪抖动着身子。
“什么什么?什么山东司机?”春奈从莫名其妙的思绪中回来时,听见的只有莫名其妙的话。
“都拍下来了,很适合发社交媒体。”枫说。
“我靠,别搞啊。”
“有东西发挺好的。”一凡说,“如果再找不到什么东西宣传一下的话,我们倒贴进票房的钱只会更多。”
枫一边发帖,一边补充道:“对啊对啊,老板昨晚才给我们发的消息,初雪难道就忘了吗?”
“我当然记得,但我们这样名不见经传的乐队怎么都应该亏钱吧。不亏才奇怪吧。”
“那样才更应该好好宣传宣传吧。”春奈说。
“诶,怎么连春奈都这样。”初雪说。
“被人嫌弃总比没有人听见好。”一凡又说。
“不好!”初雪喊道。
最终,春奈什么也没有买,昂贵的价格让她望而却步。无法用效果器板测试的遗憾又让她拿不定主意。初雪嚷嚷着说想要一把山东司机,可她的贝斯水平那是差得有目共睹。一凡倒是买了点拨片与几套琴弦,秉承着“来都来了”的思想,贵个一些也就贵一点吧。
去往餐厅的路上,初雪给了春奈一块相位效果器。雪白色、沉甸甸的效果器拿在手上,春奈睁大了眼睛。
“这是干什么?”
“送你了。”初雪说着,点起了一支烟。
“啊?”
“原价快800块,我差不多400弄来的。”
“为什么忽然送我东西?”
“额……留着也没用,你喜欢就送你了。”
“啊?”
春奈拿着那块效果器看了很久,本来她还有很多问题,可看着看着她也不记得她要问什么了。
之后她们去吃了饭,那儿的驻场歌手唱得不好,琴技也差。春奈对演唱的苛责其实不高,只是把乐器只是当做人声的伴奏这件事情让她很是不爽。要知道,她并不讨厌广义上难听的演唱。在她所涉猎的乐谱中,广义上“难听”的歌手比比皆是。无论是语言限制还是什么,总之她对于人声演绎的遗憾从来都很少苛责。她只是单纯地认为,乐器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不应该只是作为人声的陪衬,而应该拥有自己的个性与想法。如果只是弹奏前三品为人声做一个铺垫,那为什么需要乐器的存在,而不是KTV?她将那番想法全部都抖了出来,很快又陷入了深深的后悔与自责。她此前还在商场演出,为了那生活的几个钱出卖对于音乐的热爱。她只是仔细一想就发现,自己和那个演奏难听音乐的驻场歌手没有区别,感觉自己像是个罪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春奈看着初雪跑了上去,似乎是给驻场歌手送了个拨片。她很是诧异,问她:
“哪来的?”
初雪回答:“顺来的,就刚刚那琴行,还有很多,你要不要?”
“啊?”春奈不可思议地盯着初雪。
“我认为人活着或许终究也不过是为了他自己所在的那一亩三分地。像是对英雄主义或者个人主义的凸显,对于我来说可能根本就无所谓。比起怎么样去做一个伟大的人,我更好奇人会怎么样与这个事事不顺心的世道和解。春奈,我想,这就是我从你身上所看见的一种不妥协与自以为是。我认为这很好,我很喜欢。”一凡冷不丁地说起。
春奈没有做出任何回答,反倒问道:“我是一个糟糕的人吗?”
“恰恰相反,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搞什么啊你们,怎么和在调情一样?”初雪插嘴道。
一凡继续:“或许组乐队和调情真的没什么区别也说不定呢?”
“这可不就是为什么我喜欢你吗,一凡。想必我的酒店理论你也一定会认可吧!”
“什么是酒店理论?”
“就是组乐队就像去情侣酒店,只有进去了才知道合不合适。”枫捂着额头说。
“难道不是吗?”一凡淡定地回答。
枫让另一只手也贴近了脑袋,她低下头,注视着桌子,以一种几乎痛苦的语气说:“没错,一点也没错。如果说有谁疯了,那一定是我。因为你们每一个人心中渴望的都只有世界末日。当然前提是那得是一瞬间,而不是一天一天又一天。”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初雪唱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枫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