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娅身着一袭纯净如雪的露肩长裙,银白长发挽成精致的发髻,一枚小巧的蓝宝石发饰点缀其上。她的容貌如同精心雕琢的人偶,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然而,真正攫住目光的并非这极致的美,而是她周身萦绕的沉寂。她端坐于主座,背脊挺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脸上不见一丝波澜。既无初入社交场的羞涩好奇,亦无身为主人应有的热情笑意。那双淡紫色的眼眸空茫地投向喧闹的人群,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眼前的繁华盛宴与她全然无关。她像一件被精心妆点后陈列在展台上的艺术品,美则美矣,却了无生气。

在她身侧,霍里亚夫人——米娅的姨妈——如同最忠诚的影子般矗立着,姿态却更像宴会真正的主宰者。

宴会拉开了帷幕。精致的菜肴流水般奉上,觥筹交错,笑语盈堂。卡莲坐在安排好的位置上,奥托在她身旁,稍远些,侍女照料着莉莉安。然而,卡莲的心思很难全然沉入眼前的佳肴与寒暄。

她注意到奥托。他正优雅地与邻座贵族周旋,谈笑自若,风度无可挑剔。但每当他的父亲尼古拉斯主教的目光——无论有意或无意——扫过这边,奥托握着酒杯的手指便会骤然收紧,脸上那完美的笑容也会出现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尼古拉斯的存在,犹如一片沉重的阴翳,沉沉压在他的肩头。

主座上,米娅依旧维持着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她拿起餐具,动作精准得如同遵循着某种既定的程式,却感受不到丝毫品尝美味的愉悦。

莉莉安似乎也被这无形的压抑所感染,小口吃着东西,时不时担忧地瞥一眼卡莲,又小心翼翼地避开奥托的方向,再带着好奇偷瞄主座上那位漂亮却冰冷如霜的姐姐。

卡莲端起酒杯,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身上的紫色礼服在水晶灯下流转着幽微的光泽,此刻却让她觉得比训练用的直刀更沉。这华美的盛宴,表面流光溢彩,底下涌动的暗流与无声的角力,却比训练场上最激烈的交锋更令人心神俱疲。她的目光掠过身旁笑容温雅却心事重重的奥托,投向主座上如精致人偶般的米娅和沉默如山的霍里亚夫人,最后落在银质餐刀上映出的、那个身着华服却有些陌生的自己。

精致的餐点仍在不断呈上,水晶杯折射着迷离的光晕,空气中美食与昂贵香氛的气息交织缠绕。贵族们言笑晏晏,衣香鬓影,杯盏碰撞间流淌着上流社会特有的、经过精心打磨的热络。

然而,这浮华漩涡的中心——主座上的米娅——却像被隔绝在另一个维度。她精确地切割、送食、咀嚼、吞咽,每一个动作都如同设定好的机械程序,精准无误却毫无温度。那身纯净的雪白长裙,愈发衬得她像一尊供奉在祭台上的瓷偶,美得惊心动魄,却毫无生命的迹象。她淡紫色的眼眸始终空茫地穿透人群,投向虚空,周遭的喧哗与恭维,似乎都无法穿透那层包裹着她的厚重沉寂。

真正的引力场,已悄然偏移至米娅身侧。霍里亚夫人,如同盘踞在权力枝头的藤蔓,牢牢占据着最核心的位置。贵族们,尤其是那些心思活络、精于察言观色的家族代表,自然而然地聚拢在她周围。他们的敬酒、恭维、看似不经意的寒暄,其目标都清晰无误地指向这位夫人。

“霍里亚夫人,您的气度总是这般令人心折……”

“关于北境商路的新策,不知能否有幸聆听夫人的高见?”

“米娅小姐这蓝宝石发饰真是点睛之笔,想必出自夫人您的慧眼?”

霍里亚夫人矜持颔首,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掌控一切的笑意,游刃有余地应对着每一份奉承。她娴熟地引导话题,俨然成为这场盛宴无形的核心。而米娅,那位名义上的主人,则彻底沦为背景中一个华丽的符号,一个用以证明霍里亚夫人“监护”地位的、沉默的摆设。

卡莲小口啜饮着酒液,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她看到了奥托。他正与一位年轻贵族谈笑风生,姿态优雅,言辞风趣,完美地扮演着继承人的角色。但当他的父亲,尼古拉斯主教那威严、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不经意扫过这一隅时,奥托握着银叉的手指瞬间绷紧,指节泛白,脸上那无懈可击的笑容也会微不可察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寒针扎了一下。尼古拉斯的存在,像一柄悬顶之剑,让奥托温雅的表象下紧绷着神经。

更让卡莲心下一沉的是,当尼古拉斯的目光掠过主座,看到霍里亚夫人被众星捧月而米娅形同虚设时,这位位高权重的主教大人,只是淡漠地移开了视线,甚至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仿佛在默许一种心照不宣的秩序。他的沉默,本身便是一种冰冷的认同。

她的视线转向另一侧,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弗朗西斯。他独自坐在稍远的位置,姿态沉静,如同一块浸在暗影中的礁石。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涌向霍里亚夫人,脸上亦无明显的情绪波澜。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目光穿透喧闹的人群,最终定格在主座上那个苍白、空洞的身影上。

那眼神深邃复杂,带着洞悉一切的疲惫,又似乎沉淀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沉重。他就那样看着,仿佛眼前上演的并非一场庆祝的欢宴,而是一场早已排演完毕、人人各安其位的……提线木偶剧。而米娅,就是那被高高悬在舞台中央,精致华美,却发不出自己声音的偶人。

莉莉安似乎被这无形的重压彻底笼罩了,不再偷瞄,只是垂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前的甜点。

卡莲放下酒杯,冰凉的触感似乎顺着喉咙蔓延至四肢百骸。身上这件华贵的紫色礼服,在辉煌灯火下流光溢彩,此刻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束缚与沉重,仿佛层层叠叠的丝绒与蕾丝都化作了无形的桎梏。

这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盛宴,表面流光溢彩,内里却翻涌着无声的角力、冰冷的算计和被默许的权力倾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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