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殿学院的神学课总是冗长而沉闷。讲师的声音像一潭死水,缓慢地复述着《圣典》里那些早已被翻烂的教义。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暖得让人昏昏欲睡。

莉维娅单手支着下巴,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红瞳半阖,思绪早已飘远。

(这种废话,听一百遍也不会变成真理。)

她的头微微低垂,银发从肩头滑落,遮住了半边脸颊。呼吸渐渐平稳,意识沉入短暂的黑暗。

“——蒂尔微小姐。”

讲师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她抬眼,看见那位年迈的学者正皱眉看着她,灰白的胡须微微颤动。

“既然您看起来对课程兴致缺缺,不如回答一下这个问题——”他指向黑板上的教义,“‘圣光为何只庇佑虔诚者’?”

教室里安静下来,几道目光若有若无地投向她。

莉维娅轻轻合上面前的书,指尖在封皮上点了点,思索片刻,才缓缓开口:

“因为……圣光也需要信徒的供奉?”

她的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仿佛真的只是在探讨学术问题。但话里的讽刺却像一把薄刃,轻轻划开了教义的表面。

讲师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但他没有暴怒,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摇头道:

“蒂尔微小姐,您的回答缺乏作为未来圣职者的基本素养。圣光的庇佑源于信仰的纯粹,而非交易。”

莉维娅微微颔首,唇角却轻轻上扬。

“受教了。”

讲师不再理会她,继续讲课。教室里的学生们也很快移开视线,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果然,连质疑都懒得反驳。)

下课后,学生们三三两两离开教室,没有人靠近她。几个贵族子弟远远地瞥了她一眼,低声交谈几句,便加快脚步走开,像是生怕沾染什么不洁的气息。

莉维娅收拾好书本,刚走出教室,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蒂尔微小姐!”

她回头,看见两个男生跟了上来,脸上带着某种猎奇般的兴奋。

“你刚才在课上……挺敢说的啊。”其中一人压低声音,眼里闪烁着窥探秘密的光,“你真的不信《圣典》?”

莉维娅看了他一眼,淡淡道:

“我只是觉得,如果圣光真的普照万物,那为什么教会还要分‘虔诚者’和‘异端’?”

男生一愣,随即皱眉:“那当然是因为异端背离圣光!”

“背离?”她轻轻挑眉,“还是说……只是不符合教会的定义?”

两人一时语塞,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突然嗤笑一声,像是找到了反驳的理由:

“说得好像你很懂一样!大家都信《圣典》,难道所有人都是傻子,就你聪明?”

莉维娅静静地看着他们,红瞳里闪过一丝失望。

(不是不懂,只是……不想懂,更不敢懂。)

她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银发在夕阳下泛着冷冽的光。身后,那两个男生站在原地,既没有追上来,也没有再说话。

(一群被驯服的羔羊。)

古籍阅览室内仍弥漫着羊皮纸与墨水的气息。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她对圣典学院的学生可谓是大失所望,与其花时间在他们身上,不如专心调查龙族的线索,现在的莉维娅正是翘了课来这里查阅典籍的。

莉维娅指尖划过一排排烫金书脊,红瞳中闪过一丝不耐。

(《龙族驯养史》《圣光纪年录》《东境生物图谱》...)

她抽出一本又一本,快速翻动后又重重合上。这些所谓"珍贵文献"不过是教会粉饰太平的装饰品,连龙族的记载都仅限于"神圣坐骑""忠诚仆从"这类空洞赞美。

"果然..."她轻嗤一声,将最后一本书塞回书架。阳光透过高窗斜斜照在木桌上,映出浮动的尘埃。看来龙族的线索不会这么轻易到手。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余光瞥见角落里有个人影。

那是个瘦削的少女,亚麻色长发随意盘起,一支墨水笔歪斜地插在发髻间。铜框眼镜的左镜片有道裂痕,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她整个人几乎埋在书堆里,制服袖口磨得发白,正用沾满墨渍的手指快速抄录着什么,时不时推一下滑落的眼镜。

圣典学院古籍室的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莉维娅的指尖轻轻敲击着书架,每一声"嗒"都让角落里的少女肩膀微颤。

(有趣的反应。)

她缓步靠近,羊皮靴踩在橡木地板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那个瘦削的身影正埋头在《圣光能量年鉴》上做着什么,亚麻色发髻松散地垂下一缕,铜框眼镜的裂痕在烛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修正数据?"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少女的笔尖在纸上划出长长一道墨痕。她猛地抬头,灰绿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只是...补全缺失的页码。"她轻声回答,手指却不自觉收紧了袖口。

莉维娅俯身,银发垂落在摊开的书页上。她的目光扫过那些被精心修改的数字,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东境大教堂去年圣像开裂,"她突然说道,"就是因为能量过载。"

少女的呼吸停滞了一瞬。莉维娅注意到她左手正悄悄将一张纸条揉进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您似乎很了解圣光系统。"少女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试探的意味。

莉维娅没有回答。她伸手抽出一本边角烧焦的笔记,在少女骤然紧绷的目光中随意翻动。

"误差率0.7%...验证完成..."她轻声念出上面的字句,"看来有人比教会更了解圣光。"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烛火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将这场无声的对峙拉得无限长。

最终,莉维娅合上笔记,将它轻轻放回桌面。

少女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灰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时间回到几小时前:

铜框眼镜的裂痕在烛光下像一道闪电,将缇娅的视线分割成两半。

她坐在圣典学院古籍修复室的角落,指尖轻轻摩挲着一页被烧焦边缘的《圣光能量年鉴》。墨迹已经褪色,但篡改的痕迹依旧清晰——某个不知名的抄写员曾在这里小心翼翼地抹去真实数据,替换成教会认可的谎言。

(又一处伪造。)

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从袖中抽出细笔,蘸了墨水,在书页边缘写下微小的修正。笔尖沙沙作响,像是某种隐秘的告解。

“灰烬之下,才是真实的重量。”

父亲的话在她耳边回荡,像一缕不肯散去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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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她蜷缩在贫民窟的屋檐下,看着审判骑士拖走父亲的尸体。

他是个不起眼的教会抄写员,负责记录圣光波动数据。某天,他在一本废弃的日志里写下“第七枢机辖区圣光异常暴走,焚毁三座村庄”,第二天就被拖进了审判庭的地牢。

缇娅记得他最后的样子——手指被折断,嘴角渗血,却仍死死攥着那本空白笔记本。临刑前,他弯下腰,在她耳边低语:

“别信他们说的……自己去查。”

然后,火把落下。

父亲死后,她像只老鼠一样在贫民窟的垃圾堆里翻找食物。某天,她发现一张被雨水泡烂的告示纸,署名处被撕去,只剩一个潦草的“H”。

内容却让她浑身发冷:

“圣光能量消耗量每十年递增17%,按此速度,系统将在百年内崩溃。”

她不知道“H”是谁,但那张纸成了她的圣经。她偷偷抄下全文,藏进怀表内侧,像藏着一枚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几年后,她混进圣典学院,成了一名古籍修复学徒。

那时的审判长还是赛门·霍克。

他颁布《异端学说净化令》,将学院图书馆的非正统书籍全部焚毁。缇娅眼睁睁看着自己收集的残篇被丢进火堆,火焰吞噬纸张的瞬间,她咬破了嘴唇。

(他们烧得掉纸,烧不掉真相。)

她开始替贵族学生代写神学论文,换取进入禁书区的机会。表面上一丝不苟地“修复”古籍,实则用父亲教的密码在书页边缘添加批注,一点一点拼凑被教会抹去的历史。

烛光摇曳,映出她苍白的脸。

她合上《圣光能量年鉴》,指尖无意识地触碰怀表——那里藏着那张残破的告示纸,如今已经泛黄卷边。

(“H”到底是谁?他还活着吗?)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几小时后,一位银发的“交换生”会推开古籍修复室的门,而她的人生将再次被火焰席卷——只是这一次,烧起来的会是教会精心编织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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