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她骤然转身,声线裹着惯常的柔婉,春风掠过廊下风铃,“去操场走走吧。刚用完饭,走走好消化,老话说‘饭后走一走,能活九十九’。”她刻意将“走一走”咬得轻俏,眼角余光却瞥见他睫毛颤了颤,眸光依旧凝在裤兜上,像粘在布料上的碎线头。

长廊风灯晃了晃,将两人影子揉碎在青砖地。梦清桐盯着元宝喉结上下滚动,却没等来半句回应。唇畔那点温吞笑意陡然僵住,胸腔里塞进无数烧红的炭块,滋滋啦啦燎着怒意。她分明站在三步之外,他却只顾盯着自己的兜袋发怔?

“你在想什么?”她内心深处不由得发出质问,冷得伤人,“我就站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倒好,魂儿都飘到哪里去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点锐痛反让意识更清明,他眼里没有她,从来都没有。

“看来得让你知道厉害才行,让你眼中只有我。”念头刚起,她脸上已堆起笑,梨涡浅浅,眉梢弯成温柔月牙。可垂在袖中的手攥得发白,指缝泄出的狠戾连风灯都压不住。方才还装满春水的眼底,此刻翻涌着暗涌波涛,将残存温情碾得粉碎。她款步上前,指尖即将触到他衣袖时,语气甜得发腻,却凝着不容置疑的寒意:“元宝,陪我走走。”

正午阳光把跑道晒出塑胶热气,远处篮球场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却熨不平元宝眉宇间的沉郁。他正想着裤袋里那张饭卡,连梦清桐的话都没听清,直到她第二次叫名字才猛地回神。

“抱歉啊清桐,”他声音带着沙哑,“刚才想事情走了神,走吧,接着散步。”喉结滚动时,槐树影子正落在他眉骨,半明半暗的光影让那抹笑更显模糊。

他慌忙扯出笑来致歉,嘴角却因心虚而僵硬。这抹笑落进梦清桐眼底,瞬间化作挑衅的尖刀。他垂眸时睫毛在眼睑投下的阴影,都像在无声嘲讽。她看着他抬手摸后颈,指节因用力泛白,那点本就稀薄的歉意显得如此敷衍。

“没事,人都有走神的时候。”梦清桐皮笑肉不笑地应着,心中怒火与破坏欲翻腾。真想看看他真实的模样,只要揍他一顿,这副潦倒迟钝的假面具定会碎掉吧?她盯着他走向操场的背影,凭什么要忍耐这副模样。

“慢点走。”梦清桐突然驻足,步鞋碾过白色分道线。回头时阳光落在发顶,碎金光斑却没照亮眼底的冷意。元宝这才发现自己走快半步,慌忙顿住,无意识地搓着裤袋里的饭卡,塑料卡面被捏得发出细碎声响。

两人并排走在跑道上,影子被阳光拉成细长墨线。元宝能闻到她发间樱花洗发水的甜香,混着自己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本该亲昵的气息却让他背脊发僵。他看见她忽然抬手,指尖似要拂过自己肩头,却在半空顿住,转而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刘海,指腹擦过鬓角时用力得让发丝微微发颤。

“你看那边,他们玩得真开心。”她指向操场中央,几个男生正围着足球起哄。声线陡然轻快,嘴角弯出标准微笑,可元宝却瞥见她攥着纸巾的手,指缝渗出细密的汗,将纸巾洇出深色斑痕。

“你刚才在想什么?能跟我说说吗?”她的声音浸着午后慵懒,但充满了不可置疑。

他喉结滚动,目光飘向香樟树:“没……没什么,就觉得今天排骨有点咸。”话一出口便觉苍白,连自己都不信。眼角余光里,梦清桐正用纸巾慢慢擦着指尖,动作细致得近乎刻意,指腹划过指节时力道大得让纸巾发出轻微的撕裂声。

“元宝,我在跟你说话,请你认真一点。”她的声音又起,裹着不易察觉的冷意。凑近时温热气息拂过耳廓,香樟叶在头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她脸上,明明笑着,眼底却无半分温度。元宝能清晰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还有她袖中传来的、纸巾被攥得粉碎的窸窣声。

那双刚才还映着阳光的眼,此刻翻涌着沉沉暗浪,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吞噬。跑道的热气突然变得灼人,她嘴角笑意僵着,牙齿轻轻咬住下唇,那点血色在苍白唇瓣上格外刺眼。

他猛地回神,撞进她深不见底的目光,慌忙扯出笑来,嘴角却因心虚而歪斜。

指甲掐进掌心,刺痛让混沌意识清醒几分。正午阳光在两人间投下交错影子,她盯着他后脑勺那撮翘起的头发,胸腔里的破坏欲几乎要冲破喉咙。真想攥住那撮头发把他按在槐树上,掐着脖子看到窒息的样子,当他惊慌失措时,还能不能摆出这副若无其事的笑脸。

“要是不在学校你就死定了”恐怖的念头止不住的升起,她甚至能想象指节撞上他颧骨的触感。热风卷起发梢,拂过紧抿的唇瓣,那点被理智强压的暴戾,正顺着脊椎一寸寸攀爬。她加快脚步跟上,手臂擦过他衣袖,声音甜得发黏:“元宝,你骗我,你刚才根本就没在想排骨的事,你刚才到底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是有什么困难吗,我可以帮你。”而袖中的手早已蜷成拳,指甲在掌纹里刻出弯月形血痕。

元宝耳廓泛红,指尖绞着衣角说道:“吃了你这么多东西,心里总过意不去,想着能不能接点零工,攒钱请你吃顿好的。”他垂着眼,睫毛在眼睑投下颤动的影,校服袖口被捏得发皱。

真的吗,梦清桐微微弯腰,双手背后俯视着元宝,她刻意压低声音,少女的喘息拂过他发烫的耳垂。

“当然是真的!”元宝猛地抬头,脸颊红透了,喉结滚动时能听见细微的声响,“我没骗你。”

她直起身,歪头眨了眨眼,发梢的樱花香裹着甜腻的笑意:“那我姑且就相信元宝你一次吧,话音未落,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梦清桐真的信任元宝吗,当然是不可能的。”

“其实你不用想着还,”她眨了眨眼睛,转着辫梢的手指骤然收紧,将发丝缠得死紧,“我请你吃饭本就是心甘情愿,哪里需要你惦记着偿还。”,不过元宝啊……她忽然贴近他耳畔,声音轻柔无比:“如果你真想请我,随时都能开口。”

漫步时两人聊了许多,梦清桐忽然驻足,眸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他的袖口:“元宝,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可不可以告诉我?”

元宝脚步一顿,虽疑惑为何突然问这个,仍垂眸认真思索片刻,才低声答道:“我理想中的女友……得是强势的人。有主见,有想法,性格也要够坚强。”他搓着裤袋边缘,声音渐轻,“不要像我这样就好。”

“哦?”梦清桐挑眉,鞋尖碾过地面的碎石子,“可太强的女人,往往是因为身边的男人靠不住。”她盯着他骤然收紧的下颌线,缓缓道,“逼得女人撑起一切,要么是男人无能,要么是生活所迫,不强撑着,连日子都过不下去,看来元宝对自己非常没有信心啊。”

元宝喉头滚动,耳根泛起薄红:“你说得对,我确实没什么自信。”他尴尬地笑了笑,指尖挠了挠后颈,“但我清楚自己的定位。至于现实里的女朋友……”他抬眼望向前方香樟树,目光坦诚,“没什么高要求,平凡普通就好,能陪我走一辈子就行。”

梦清桐默了默,忽然贴近他半步,洗发水的樱花香裹着热气扑来:“对样貌没要求吗?”她盯着他骤然睁大的眼睛,唇角勾起的弧度似笑非笑,“比如,要长发还是短发?喜欢温柔的,还是其他的。

元宝喉结滚动,指尖挠着后颈发茬:“其实谁不喜欢好看的呢?我当然也盼着女朋友长得漂亮。”他忽然低头踢开脚边的石子,声音闷在胸腔里,“但现在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梦清桐盯着他泛红的耳廓:“哦?‘觉得不重要’,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觉得自己配不上?”

他猛地抬头,撞进她淬了冰的目光里,嘴唇翕动两下,最终扯出个干涩的笑:“是我想多了,比起长相,我更想要个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

她忽然上前半步,少女的体香裹着热气扑面而来:“可你刚才说‘希望长得漂亮’。”指尖轻轻挑起他的下巴,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压迫感,“到底是‘希望’,还是‘奢望’?”

元宝的脸“腾”地红透,下意识想偏头,却被她捏着下颌动弹不得。他能看见她瞳孔里自己狼狈的倒影,以及那抹若隐若现的、近乎残忍的笑意。跑道的塑胶味混着她发间的甜香,让他头晕目眩:“我……我就是随口一说……”

“随口一说?”梦清桐松开手,指尖却顺着他脖颈滑下,在锁骨处顿住,“元宝,人可以自卑,但不能撒谎。”

她退后半步忽然轻笑出声:“看来是我想错了。”她歪着头打量他,眼底翻涌着暗浪,“我还以为你喜欢强势的女人,是想找个人替你扛着生活。”

元宝下意识的回答道“我没有……”

“没有吗?”她突然贴近,温热气息扑在他耳廓,“你说理想型要‘坚强得不像你’,说现实型‘只要能过日子”指腹猛地掐住他下颌,迫使他直视自己,“这不是自卑是什么?”

跑道的塑胶味混着樱花香涌进鼻腔,元宝看着她瞳孔里自己颤抖的倒影,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她的拇指碾过他下颌线,力道大得让他生疼:“你看着我,元宝。”

“我……”

“你喜欢漂亮的,又觉得自己配不上;想要强势的,又怕对方嫌你无能。”她松开手,后退半步,指尖却仍停留在他颈侧,像悬着的刀刃,“你不是不看重外貌,是觉得好看的人不会选你。“就像你明明盯着饭卡出神,却跟我说‘排骨太咸’。”

元宝的脸瞬间褪尽血色,连唇瓣都泛起青白色。风骤然卷起她的发梢,几缕发丝狠戾地拂过他颤抖的唇瓣,她的声音甜得发腻,却让人听着不舒服:“看来是我把你看得太简单了。”

转身时,马尾辫如鞭梢般抽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短暂的麻痒。“走吧,该回去了。”她头也不回地走向教学楼。

元宝僵在原地,能闻到她发间残留的香气,此刻却混着塑胶跑道被晒化的刺鼻气味。喉结重重滚动着,远处篮球场的喧闹声突然变得遥远,他低头看见自己攥成拳的手,指缝间还夹着半片被风吹来的树叶。

他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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