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吃了口面前的冰淇淋圣代,说道:“因为这也是临时起意嘛。”
枫补充道:“春奈不在的两天我们一直在练这个哦,都怪初雪排练的时候忽然说这样弹下去太无聊了。如果演奏只是这样的话,春奈肯定会不高兴的。而且再那样下去就变成了只想要赚钱的无聊大叔了,她也不想做商场经理那样的无聊大叔,于是就说,那干脆来玩点重型吧。”
“喂。”初雪试着制止。
“于是你就选了Duality?”春奈问道。
“对啊。”初雪回答。
“不是,你怎么能保证我会弹这首歌,而且就算我会,你又怎么能确信我能跟得上大家呢?你难道就一点都没想过可能存在的风险吗?你难道不知道在没有商量的情况下改曲子有多么危险吗?”
“明明是第一次上台还罗里吧嗦地搞得好像很明白一样。”初雪挠了挠头,“我就是觉得你会喜欢,于是就干脆拿出来玩玩好了。”
“可这样的演出显然不适合它啊!”
“停。”枫站了起来,“演出都结束了,吵架什么的就算了,反正结果来看大家并不讨厌。虽然歌词和旋律都很极端,但也没几个人听得懂,大家就觉得热闹而已,所以就当这事儿过去了吧。”
初雪依旧反驳:“怎么就不合适了?你别在这里劝架了枫。你也不是很满意这样的鼓吧?我平时可不见你打重型,被逼着玩这样的东西难道你就一点抱怨没有吗?”
“怎么扯上我了?我是有点惊讶你和我说这个曲子的时候,但归根结底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错。”
“怎么就没什么错了?这难道还不够错吗?”春奈又说道,“我是觉得在这种地方演出重金属是一件非常帅的事情,但它只是让我觉得很爽而已,其他人的感受呢?”
“其他人的感受,你现在和我说其他人的感受?拜托,你今天一早就和我说不喜欢那个狗屁经理,到了现在你又开始在乎其他人的感受了。人不能这么双标吧,既然你根本不喜欢这个地方,你在乎那么多干嘛是吧?该任性的时候就给我好好任性,该收敛的时候就好好收敛。现在显然不是该软弱的时候啊!”
“那你又为什么完全没和我商量呢?!”
“因为和你说了,就会像现在一样争吵个不停。再焦虑个不停觉得自己错了所有该做对的事情。”
“你你你!”
“我怎么了我,况且你甚至会弹Mono的曲子,那没道理说你不会活结。”
“但Mono的曲子明明是后摇,和金属又有什么关系呢?”
枫反驳道:“他们是后金。”
“明明就是后摇!哪有后金一首歌只有一个Em和弦的!”
初雪说:“我管你后摇后金的,反正我听着像活结。”
争执随之升级,有着失控的态势。
“啊,差不多该开始了。”梦瑶的一句话冷不丁地打断了扭打在一起的三人,“是不是该出发了?”
穿过街道,之后就是公园。太阳还没有死去的意思,在收到了经理的消息之后初雪放松了一些。他说,他很喜欢初雪她们的演出,中间虽然出了点岔子但结局依旧是好的。他打了钱,发了几个表情包,说下次再合作的话麻烦提前通知。初雪发了个表情包随意说了两句也就那样了。一种自责的情绪让她没打算把钱留在自己的口袋里,只是她刚说完那样的分赃就被梦瑶骂了一顿。她告诉初雪那样的分配不过是一种自以为是。每一次的分赃都需要按照规矩来办,起初大家都苦的时候没有人在乎,但若是哪天真的赚到了钱,那一切问题就会堆积如山。早期阶段的乐队就像是一个素不相识的家,每一个人都是家的一份子,平等的去对待每一个人去哭去笑,才能够构筑起一个像样的家。如果从一开始就有人开始做没必要的付出,那么很快争执就会充满整栋房子且难以弥补。
梦瑶的话让初雪茅塞顿开,她收起了那无理的自我奉献,不再为了那一点破事而闷闷不乐。如果说公园总是阻挠在人们面前,那穿过公园也就到了。在西班牙,绿色的植被被一栋栋方形的建筑抹杀,在大城市绿色又成为了阻扰人们前往目的地的沼泽地。等她们终于到了Livehouse,昏暗的灯光下满是酒的气味,有序排列的人们都挂着莫名的痛苦。春奈与枫都不理解人们为什么不开心,而梦瑶则点上了一根烟,好像已经融入了其中。
初雪借着火也点上了一根七星:“如果说金属是一种愤怒,那朋克就是一种挣扎。没有咒骂,没有敌人,只有自我沉沦。朋克音乐已经不像是过去那么叛逆,性手枪之流在当下已经失去了对抗色彩。人们更像是被雪冻伤了之后只能一个劲的喝酒,可麻痹神经的东西最终也只是徒劳无功。”
“好莫名其妙的解释。”枫说道。
“因为朋克本来就莫名其妙的,你听过寂静屋、Molchat Doma吗?”
“没有。”
“那不奇怪了,如果说其他人对于朋克的诠释还只是摇滚的分支的话,那那群俄罗斯人就是把朋克融入了自己的血液之中。唉,不聊这个了,演出就快要开始了。”
穿过酒吧,之后就是舞台。她们来得不算早,只是很多人对先来的乐队没有什么兴趣。那给了四人一些向前的空间,她们勉强找到了一个靠前的位置让他们能够观摩舞台上的演奏。对于一个乐手来说,那可能比演出本身还要重要,那是那些身怀绝技的乐手们唯一的一次公开课,只有在那样的地方才能亲眼所见它们的巧妙构思。无论是那指板上的疯狂,还是那脚下的调配。每一个细节都值得被记住,每一个动作都应该成为养分。那是乐手最幸福的时刻,因为她们不只是见到了舞台上的那些精彩瞬间,同时撕下了所有虚伪的标签,看清了唱片中的每一份巧思。春奈与枫丝毫也不掩饰激动,作为学生的她们本就没有多少时间与钱来看一只地下乐队的演出。对枫来说还好,起码她来自大城市,来自大城市的人们总有机会,它们或许来自一个被遗忘的街道,又或许是一个讨厌的商场。生活在钢筋水泥之间的人们总是有太多可以说的,他们必须找一个借口让他们开口,不然去到八楼时之后,他们能想到的就只有自杀。春奈不会明白那些,就像初雪不理解县城。她们之间的距离就像是一座座没有生命的大楼,只有完成使命后的轰然倒塌,所有人才能觉得一样。
演出终于开始了,像是主唱的人绑着头巾穿皮夹克。她手里的白色Fender与周遭格格不入,反倒是最好。她一脸酒气地站在了最前,虽看起来有些压抑却无比兴奋。那是一只没有名气的乐队,连出初雪都没有听过她们的乐曲。她们只是站在舞台上就让人打颤,而当那贝斯手终于露头时,初雪明白了为什么她们让人不寒而栗,她可忘不了那一次试奏,那个因为太过自以为是而被抛弃的少女如今正站在自大的海洋里。她正泅水,朝着最深处,最黑暗的深渊而去。春奈为她欢呼,而她也向春奈打招呼。初雪记得那副模样,多年以前她也同她一样热爱一切与舞台。最纯粹的爱情使得她忘记了喝酒,如果不是梦瑶递来的酒杯,她将会把酒瘾也忘了。她看着舞台,人群聚集。女主唱的声音不好听,只是她质问死亡的深刻让每一个人都忘不掉。
“我们当然可以嘲笑死亡,嘲笑这极其重要的死亡。”
“我们当然可以嘲笑死亡,嘲笑这极其落魄的死亡。”
“我们或许可以嘲笑死亡,嘲笑这个美丽的,严肃的,令人发指的死亡。”
“今夜~无限长~”
“昨天的人,在柔软的被子里~”
“今夜~无念想~”
“今天的人,死在被爱的梦里~”
初雪忘了鼓掌,忘了做反应,她只是愣在原地思索着乐曲。那是一个不成熟的乐曲,与此同时正因为那种粗粝让她兴奋不已。它更像是一首诗,一首献给失败者与黑夜的诗,她满是悲伤,同时又祝贺悲伤。初雪怎么也弄不明白他们怎么能被放在一起,可它们就像那只来自明斯克的乐队一样,把合理与不合理都踩了一遍。她仿佛来到了高楼的顶上,外头下着大雪,远处放着烟花。每一个人都在成年后迷茫,而那样的迷茫指向的又只有死亡。一个诗人在二十六岁自杀了,它的诗却永远不会随着它而离去。初雪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为她们欢呼,那一刻她似乎明白了她们为什么会去到那里,那不是一种选择而是命中注定。她回想起过往,回想起曾经也渴望过成为那个注定要在舞台上自得其乐。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复苏了,而她,正或许该为了它而热泪盈眶。
第二支乐队的登场,让那些尖锐的声音都不见了,此前还不间断的批判声到了那时候全都围了上去。拥挤在舞台前的人们,都渴望一睹朋克乐队的容貌。可它们有时候又会忘记,那些狂妄只属于舞台而非他们。Drop2的四人正聚在一起,他们盯着舞台直到那冷冽的声音从键盘里传出。第一座高楼竖起,而将所有人朝远方推去的俄语正在不断上演。人们舞动,跳跃,感受其中。没有人明白的歌词,不久又变成了让人听得懂的话语。舞台上传来的震撼与先前的乐队完全不同,春奈与枫不可自拔地沉溺其中,连初雪与梦瑶都在酒精的帮助下唱起了舞台上的歌。
散去的时候夜晚正值它的巅峰,春夏之间的世界正从公园发出巨响。人们在卖专辑的地方排起了长队。第一支乐队还没有专辑可卖,初雪无比惋惜。第二支乐队又太过于沮丧,初雪不想购买。月光为世界镀上了一层骸骨般的白色,在那些被人唾弃的长椅上是演出过后的情侣在诉说爱意。已经醉了的梦瑶打了个趔趄,她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只是两步就险些跌倒。初雪支起了梦瑶,此前的一次她喝得难受被她拖着回家,这一次又反过来去照顾好醉酒的梦瑶。春奈跑到路的前方,激动地宣誓对未来的期望。初雪笑了,枫笑了,唯独梦瑶没笑。她席地而坐,把贝斯放到了腿上,她疲惫的眼睛好像随时都会崩塌,而她必须要做的就是告诉他们,她不能加入她们。
初雪说:“果然是这样吗。”
“抱歉了。”
春奈停下了脚步,方才的兴奋也随之一扫而空,她问:“为什么?”
“我本就是一个流浪人,从一个乐队到另一个乐队,能赚钱的我干,不能赚钱的我也干。我喜欢演奏却不喜欢待在一个地方,天性如此,你明白吗?天性如此,如果说非得给自己一个固定的、不变的职位,那么我想我很快就会失去自我。倒也不是说你们不好,事实上你们非常好,我很喜欢和初雪玩,过完了今晚我也会很喜欢和你们玩。你们都很有个性,很有想法,但我得说。我不能加入你们,理由我也不清楚,就像是一种第六感,感觉我的加入会毁了你们。就像你们拒绝那个叫煤团的贝斯手一样,只不过那一次是你们对她的感觉,这一次是我对你们的感觉。不好啊,不好啊,我喝得太多了,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梦瑶脖子一扭,有着要吐的趋势。
“不舒服的话就吐吧。”初雪安抚道。
“没事儿,我已经好受了。”
春奈继续追问:“我不理解,我一点也不理解,明明一切都那么好,明明都做好了准备,为什么忽然又说不了。你也在逃跑吗?你也在害怕吗?梦瑶不是已经见过了很多,演奏过了很多吗?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害怕了,为什么,为什么!”
“不,我不是在逃跑,我知道我自己在干什么,我没有恐惧什么,更不害怕失败。”
“那到底又是为什么!?”
长椅上的情侣不再亲热了,春奈贯彻公园的声音让她们害怕地匆匆离去。压抑填满了夜空,连月亮都被乌云遮挡。该死的麻雀正在鸣叫,夜晚好像一个整体都在与春奈作对。她直视着梦瑶的双眼,梦瑶也一样盯着她。须臾,她笑了,她捧腹大笑,像是被什么附身,不受控制地前仰后翻。
“你啊,你啊,一直不停地问,不一定会得到答案哦。世上有着太多的事情,不是一个劲的问就好了的。像是我们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该做些什么。这种问题的答案,很可能是整点薯条。像春奈你这样,不停地提问,我敢打包票,一定会干成什么大事,小雪和你们一起一定能重拾过去。但与此同时我也要告诉你,这样的冲劲可得一直保持下去啊,如果哪天事情朝着你不想要的方向发展,也一定要保持下去啊。人生来就必须面对许多不顺心的事情,我这个只能说再小不过的一件。你们一定会找到更好的贝斯手,我确信,但我可能更渴望一个更自由的身份吧。我可能还没有玩够,想要再多看看世界,在我需要一个家之前。这就是为什么,谢谢你,让我也看清楚了原由。”
说罢,梦瑶像是解酒了一样倏然站起。她背起贝斯,朝着春奈走去,直到她能够抚摸她的额头。
“刚刚就很羡慕初雪能这么干,现在我也要这么做。”
“真的不能留下来吗?”春奈抬头向梦瑶看去。
“抱歉啦。”她朝着初雪看去,“尾款记得结给我啊,你要是忘了我小心我揍你啊。”
“那是肯定的。”初雪回答。
就那样,梦瑶走了,去哪儿没人知道。她步入了更深的夜晚,双手插兜,像是她所说的一样,是一个流浪人。
“我们好像火了。”枫忽然说道。
“嗯?”春奈与初雪异口同声地回答,并且看向枫。
枫转过手机:“有人把我们下午的演出发到了X站上,现在已经有了8w播放了。”
“啊?!”春奈与初雪又异口同声地喊道。
硕大的红黄色标题写着,商场重金属,女子乐队。简介上写着完全出人意料的演出曲目,但超级好听!如果科里·泰勒低沉声线为活结乐队带来了怒吼,那初雪的声音就为那首Duality赋予了另一种疯狂。
“大家好像都很喜欢诶,简直让人不敢相信!”春奈说。
“评论区好像还有人扒出来了初雪以及我们的乐队名字。”枫滑动到了评论区。
“诶诶诶诶诶!不是吧,不要啊!”
评论区 - 是那个什么Drop2乐队吧,怎么忽然又复活了?
“啊啊啊啊啊啊!”初雪痛苦地抱住了脑袋,“改名,改名!快改名,现在就得改!我们立刻再去找一个贝斯手,以及之后谁在提Drop2我就和谁急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