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防弹玻璃,米粒看到,街道两旁已经有不少人在朝和她们相同的方向聚集而去。
驶入外城区,周围的建筑变得越来越密集,街道也越来越拥挤……
不过与之前去过的流民区不同,这里至少还算整洁。
房屋虽然简单,但都有常规的维护。
“对了,”女人停下了歌谣,“待会儿见到民众时,你就按照之前练习的照做就行了,记住几个要点——”
“第一,保持微笑,但不要笑得太夸张;”
“第二,说话声音可以轻,但要让大家都能听得见;”
“第三,适当表现出慈悲和关怀,但不要过度承诺。”
卡娅一边整理着腰间的装备一边说着。
她从腰间拔出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弯刀,在手中转了个花:
“哈哈~我可是行商里的顶级保镖!”
“区区小麻烦,真————————随便搞定!”
米粒望着那把寒光闪闪足有小臂长的刀,咽了口唾沫。
“我……我没有练习过……”
“什——?么——!”女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瞪大眼睛:
“不是?”
“——赛拉菲娜没带你练过?”
她微微摇头:“练…说是……上去念稿子……嗯。这……要练吗?”
“啊?”
卡娅皱着眉头抓了抓头发,发辫上的彩珠发出轻细的叮当声响:
“算了算了,临时抱佛脚吧。”
“待会儿见到那些人,你就按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真的,很简单!只要你不骂他们……唔?好像骂也行?”
“咳咳!歪了歪了。”
“总之!”
“微笑;”
“点头;”
“敷……哦不。”
“——慰问!”
“对,慰问。”
“结束~”
米粒看着卡娅这副不靠谱的模样,心里更加没底了。
车子最终停在了外城区一处被清空出来的广场上。
这里早已人山人海。
广场中央,用木板和金属架临时搭起了一个半米高的方正台子,周围还有着许多成组的大音响……
台子后,挂着巨大的爱森堡徽章。
而在周围,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隔出了一片安全区域,将翘首以盼的民众挡在外面……
米粒透过车窗望去,黑压压的人群一直延伸到街区的尽头……
这得多少人啊?
那些脸上写满疲惫与麻木的人们,此刻眼中却都闪动着同一种光芒——期待、希冀……
还混杂着敬畏与好奇。
车门打开,冰冷的空气和嘈杂的人声一同涌了过来。
女孩茫然地看着密密麻麻、却又近在咫尺的人海……
“别怕。”卡娅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跟着我。”
女人率先下车,强大的气场让周围的士兵都不由自主地为她让开一条路。
米粒深吸一口气,提着裙摆跟了下去。
当她出现的那一刻,整个广场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成千上万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圣女!”
“是真的圣女!”
“感谢女王陛下的恩赐!”
片刻后,各种呼喊声像浪涛一样再度汹涌起来,此起彼伏,杂乱的掌声与口哨声如雷鸣般响起……
伊芙琳副官早已等在台下。
她依然穿着整齐的军装,清貌冷峻。
副官大步迎向米粒,把一本黑壳文件夹塞进了她的怀里。
“圣女殿下,您来晚了些……马上就得上去了。”伊芙琳的声音压得很低,但盖过外界的噪声传入女孩耳中:
“这是流程安排,还有您需要宣读的内容。”
“前面就是向民众表达关怀,之后宣布些惠民政策……”
“照着上面念就好。”
米粒低头翻开看了一眼——
里面是几张打印得工工整整的白纸黑字。
除了第一张的流程表还算简洁,其它几页净是虚头巴脑的套话。
她草草览过,小脸微苦。
愿圣光庇佑我们的子民……
感谢女王陛下仁慈恩典……
嗯?
这是怎么做到这么假大空的?
关键字还小,跟蚂蚁似的乱跑……
“这个……能不能简化一点?”女孩小声问道。
“来不及了。”伊芙琳匆匆瞥了一眼手腕上的军用手表,“按稿念就行,不会有问题的。”
嘱咐完,伊芙琳抬起头来,对卡娅投去一个相当不满的眼神。
后者则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微微噘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甚至还从腰包里掏出一颗坚果,咔嚓咔嚓地嚼着。
“啧……感谢卡娅女士的协助。”伊芙琳的语气客套到极致,态度冷淡。
“职业操守,不用客气~”
女人随意地摆摆手,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戏谑。
随即眨了眨眼,比着拇指指向米粒:“要不要也给她来一颗?”
“不需要。”
“真的!坚果很有营养的!”
伊芙琳额头青筋直跳,没再理会她,只是对米粒做了个“上台”的手势。
“时间到了,快请上台。”
米粒握紧了手中的黑夹,木讷地踏上台阶,每一步都让她的心跳更加剧烈……
被台下无数双眼睛注视着的感觉,让她想要逃跑……
但自己好像已经没有选择了……
守在台阶旁的卡娅,在她身后轻轻推了一把。
“去吧,小圣女,”行商女人的声音里满是看好戏的笑意:“他们绝对都爱死你了。”
“……”
米粒吸了吸气,僵着小脸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走到台子上的一瞬,台下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圣女殿下!”
“我们的希望!”
“愿圣女保佑我们!”
米粒站在台子中央,将文件夹放到讲台上,目光扫过台下那些充满希望的脸庞,手心里早已浸满汗水……
女孩哽了哽喉咙,双腿在衣裙里战栗不止。
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每个人的动作……
有人低头、有人抬头、在嘴边比作喇叭喊的、坐在父母后颈上抓着小旗的……
他们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
栅前,一位穿着打补丁工作服的中年男人一手扶在栏边、一手护着身旁……
他手掌粗糙黝黑,应该是在工厂里干重活的……
男人身边站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正紧紧抓着父亲的衣角,用好奇又畏惧的眼神望着台上……
角落有位瘦削的老妇人,佝偻着背靠在儿子手臂上,眯着浑浊的眼努力望向台子中央……
她的儿子看起来三十多,额头上有道醒目的疤痕,许是某次事故中不慎留下的……
人群中还有几位年轻的母亲,怀里抱着襁褓中的婴儿……
其中一个正在轻摇着怀中啼哭的孩子,眼底青黑,却仍努力踮起脚尖,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更远处,不过几岁大的孩子骑在大人的肩膀上,兴奋地挥舞着小手……
他们不懂什么是圣女。
只觉得今天很热闹、很有趣……
这些人都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故事、自己每天要操心的柴米油盐……
他们会为孩子的咳嗽彻夜不眠……
会为配给不够而愁眉苦脸……
会在深夜里担心明天的工作……
而现在,上万个鲜活的生命,都在用期待的目光凝视着她——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前世面试工作乃至年会时、也会紧张到结巴的家伙。
米粒也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
她的指骨死死压着文件夹的边缘,指甲都快掐进手心里,只能听到自己急促到跳出喉咙的心跳,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袋上冲涌……
这远比她认为的更加可怕。
脑子里也只剩一片空白。
无论什么心理准备、无论什么再三叮嘱……
没用。
都没用。
只有迷茫。
五十万面包的演说是很激动,天才的演说家面对狂热的民众,用激昂的声调、以三寸不烂之舌煽动着仇恨与民意,人群热血沸腾、回应山呼海啸……
可轮到自己站在这里时,她才明白这种境地有多么恐怖……
万众瞩目是会把人烧死的。
她既不是躲在屏幕后肆意发消息的观众,也不是评论区里指点江山的键盘钢琴家……
而是要面对真正的人类同胞,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